那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那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陆执初 　　
月亮在天上，也在婆娑河里。
五岁的夏天坐在江边，江南水乡的风让这个夜静谧而安详，而这个正在哭泣的孩子却成了一个突兀。
的孩子却成了一个突兀。
皎洁的月亮躺在河里，在笑。夏天的眼泪从眼眶溢出来，形成一颗饱满的珍珠，又从鼻梁滑下流到唇角，最后从下颏跌进河里，撞伤了水里的月亮。
很咸的味道。很多人说眼泪像海水，夏天没有见过海，她的记忆里只有这条河，清凉而又透彻的婆娑河水温柔了她的童年。
她还在哭。
“姐姐，你在哭吗”
稚嫩的声音像是从很远传来，夏天被吓的通红着眼往后躲闪。是两岁的弟弟，笑的很甜，比水里的月亮笑的还好看。
，比水里的月亮笑的还好看。
“不哭哦，哭鼻子好傻的。”
月光下，五岁的夏天发誓要一辈子保护这个人，她的弟弟，夏阳。
又是一个黎明，夏家的院里却破出一个女人的怒骂，声音尖细刺耳，随附有东西砸碎的声音。院子角落，夏天小心翼翼的护着夏阳，努力用她瘦小的身子替夏阳挡住那些时不时飞溅过来的玻璃碎渣。眼前那个披头散发的疯女人就是他们的妈妈，柳如水。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五官清秀可见当年也是个美人胚子，大院里竞相追逐的人，然后如今这市井之徒似乎怎么也配不上这个名字了。
夏万泽又默默拿出一根烟，这已经是第六根了，是那种很便宜的红双喜。见状，柳如水更加气愤，一把夺过那烟，往地上用力一扔“抽抽抽，你就知道抽！什么正事也没学会，在外面学会和那些贱人风花雪月共度春宵，回家装模作样假正经，啥工作也没有。好不容易回头了心收了，投个股。你说你活了大半辈子就不能成事儿一次啊，就连投个股还能让人坑让人卷钱逃跑。你这眼睛看来不是近视是瞎啊。当年我怎么就死心眼偏偏看上你了呢！”她越说越气愤，恨不得把夏万泽从头到脚都数落一遍。
夏天就那样看着，夏阳躲在她身后，身形颤抖。拽拽夏天的袖子，小心的说 姐姐我害怕。
柳如水走了，带着这个家所剩下的最后一点家当，在隔天晚上的深夜。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大，很圆，夏天是看着她走的，没有挽留，没有哭泣。她小小的身子埋在阴影里，月光没有触及她。她想，妈妈走了呢，所以得快点回房间，不然夏阳醒了找不到她 他会哭的。
十年的光阴如白驹过隙匆匆而逝，那个爱哭的夏天长大了，继承了母亲的容貌，成了一个我见犹怜的女孩。
青石阶的小路，她快步走过，手里拿着刚发下来的奖学金。路过的行人冲她一笑，她用更温婉的笑容回复。十年了，她是靠村子里好心人的资助以及自己缝缝补补所挣的钱养活那个家的。
细雨丝丝凉凉的洒落，为这江南的夏添了一抹凉色。衣着褴褛的夏万泽倚在墙角，满地的酒瓶。他满脸绯色，两眼迷蒙的看着这个家，傻笑着。夏天一进门就看到这一幕，早已习以为常。夏万泽却显得扭捏起来，像个小孩子似的，把手中的酒瓶藏在身后，把头低下小声的说：“如水，我…我错了。我下次不敢了”
对，夏万泽疯了。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因为夏天那愈来愈像母亲的容貌，常常把她认错。
她上前安慰似的摸了摸夏万泽的头：“以后不许喝了”。
夏天把一些钱放进盒子里，藏在床下。
夏阳回来了，带着一身的朝气，甩了甩有些湿了的发丝。夏天把钱塞进他的手里，没有说什么。少年倔强，硬是不肯要，最后三番劝阻才肯收下。当天晚上，好久没有坐下静心谈论的姐弟俩沐浴在一身柔和的月光下坐在婆娑江边听着蟋蟀的低吟。婆娑河上的风把水荡的昏昏欲睡。夏天侧头看着眼前这个美好的少年，他的笑容一如十年前的那个月夜一般灿烂纯粹。
命运终究以冰冷的面目面对着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
那是一个清凉的早晨，连日的雨让天空染成了铅灰色，没有云彩，连太阳也躲着不敢见人。校园里的朗朗书声让夏天回过神来，不知怎的，她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中午，下起了小雨。细雨朦胧间一个人影逐渐清晰，是隔壁家的王婶，她垂下身子大口喘气，说：“夏家的娃子你快去医院里看看吧，你家阿弟昏过去了”只是片刻，夏天的脸色就如雪一样苍白。
夏阳是她苟活于世的唯一精神依托。所以，你不可以有事。
医院里，夏阳沉睡着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脸上尽是苍白，鼻尖还挂了一点没有擦掉的血。夏天眼尖看到他，飞速跑过去，眸子里满是担心，转而又想起什么，怒吼道：“为什么还不让医生替他看病！”一旁的王婶捏了捏衣摆道：“闺女，那些医生良心都让狗给吃了，要是不给钱，哪个肯给你治啊”夏天一愣，从身上摸出几张零钱，脸上满是纠结：“这些，不够啊，那，王婶你能不能借我点，回头我还你”王婶递了几张皱皱巴巴的纸钱给她，好算是安顿下来了。
诊断之后医生的话让夏天几近崩溃。对了，打小夏阳便有爱留鼻血的毛病。可是，怎么会这样呢，夏阳他才十二岁，还没有经历过人生中所有美好的事情，怎么会就有白血病呢。
回家路上凄凄凉凉，街上围着的一群人就把夏天的目光拖走。那被人群围着的，不就是她的父亲夏万泽吗？她挤开一个个人，追问半天，才明白了事情原委。原来是夏万泽精神恍惚出门闲逛，看到一个小孩手里拿着棒棒糖，便想抢。争夺之间因积水路面湿润小孩不小心摔倒，脑袋砸在路面上，晕开一片血色。夏万泽还是笑的人畜无害，在人群中把抢来的带血的棒棒糖递给夏天：“妞妞，给，你最爱吃的棒棒糖”妞妞是她的小名，如今也只有夏万泽还这么固执的叫她。雨越来越大，豆大的雨滴砸在夏天脸上，顺着脸颊滑下，她已经分不清那是雨是泪了。
人群渐渐散了，小孩也被送去了医院，只有几个亲属还一脸忿忿守着不肯放走夏爸。好说歹说又东拼西凑筹齐了医药费才算是暂时放人。
夏天在前夏万泽在后，一路上，两人一句话都没有。夏万泽此刻已经清醒过来了，他那浓黑的眉毛拧在一起，似是十分纠结。最后，他鼓足了勇气，跑到夏天跟前说：“妞妞，你放心，爸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夏天正要质问他，他又抢先一步，面露忧愁：“以后，你要好好照顾你弟弟，我不在身边的日子，你这个姐姐要苦了。对了，我抬砖头也挣了一点钱，就放在枕头下面。我……我这个做父亲的，不称职，没能让你们姐弟俩过上好日子，是我没用，我窝囊。没了我，你弟弟要好好活，好好过”说完，夏万泽朝远处跑去，丢下一个夏天在原地发愣。
“扑通”一声。有人大喊：“跳河啦！快来人呐！”
是夏万泽。
周围的声音很嘈杂，夏天的手冰凉的像面前的河水一样。河水还是那么安宁，内里却藏匿着无数个漩涡，暗流涌动，默默吞噬了夏天的心。身体筋脉中通红的，温热的血液告诉她，这里面藏着她的父亲，把她创造出来，养育着的父亲。江南四月的风很暖，吹拂到人身上，仿佛全身筋骨都要在冽冽寒冬之后苏醒过来。但是这一刻，夏天全身冰冷。她开始怀念了，怀念从前那个会笑眯眯递给她最爱吃的棒棒糖的夏万泽；怀念那个犯了错在她面前能够乖乖承认的夏万泽；怀念那个总是一脸慈爱叫她妞妞的夏万泽。
方才所有的疑惑一瞬间云开雾散，任她百般愚钝此刻也明白夏万泽的良苦用心。他这个做父亲的，此刻也唯有用死去来解清姐弟俩的负担。
太累了，夏天靠着墙瘫软在地。只一天时间，就好像这辈子都过去了。她靠着墙睡了一夜，醒时已闻鸡鸣，浑身酸痛难忍，不能多呆赶忙回了家请了假又做好两份补汤送了医院。一份是给夏阳喝的，而另一份则是留给了那被推倒的孩子。
这接连的噩耗总算是勉强度过。
岁月荏苒，时光如梭，三年光阴已逝。躺在病床上的那个少年清秀孱弱，身子纤瘦，脸色异常苍白。这病整整治了三年，当年那个阳光大男孩彻底变了个样，周身都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药味。
夏天推门而入，异常激动兴奋“阿阳！适合的骨髓找到了，后天你就能做手术了！”夏阳的病需要做骨髓移植，唯一的亲姐姐夏天却并不匹配，找了好久总算是找到合适的了。她如何能不高兴。
夏天已经十八岁了，这些年来她用瘦弱的肩膀撑起了这个家。夏阳看着她的如花笑靥，也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手术中，夏天焦急的在门外踱来踱去，偏生每次有医生或护士出来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如何让人不担心。灯黑，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摇摇头“手术失败，骨髓是匹配了，但是他太虚弱了，身子早已掏空，怕是活不过下月了。”双眸紧闭的夏阳被推了出来，看上去虚弱可怜。夏天只觉得内心有一个东西轰然倒塌，她比三年前的那个夜还要茫然无措，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
几天下来，夏天已变了个模样。瘦了很多，双眼凹陷，一副无精打采的神色。
又是一个雨夜，夏天正陪在夏阳身边，手上还削着一个苹果，强颜欢笑安慰夏阳：“夏阳，你会没事的，来吃苹果”夏阳又如何不知，手搭上夏天的手：“姐，没事的，我都知道，生死由天，我早就看开了。这些年我拖累了你这么多，没了我，你一定要更坚强，坚强的活下去。”
夏天已经哭的肝肠寸断，哽咽着说：“没了太阳，天空还要怎么明亮，爸当年就让我好好活下去，我就剩下你了，你不可以丢下我夏阳”夏阳浅笑，伸出手抚摸着夏天的头：“姐，会有人代替我成为你生命中的太阳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第二天一早，夏阳在一片晨光中逝去。
夏天坐在那个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家里，前所未有的迷茫，不知该何去何从。老旧的木门被推开，是一身靓丽的柳如水。她终究还是又回来了，那个捐骨髓的人就是她。她走到夏天面前。
“跟我走吧”“好”
夏天带着夏阳的骨灰和夏万泽的骨灰走了，跟了柳如水姓，单名一个念字。念，念这十八年的一切。
从此世上再没有夏天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