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罗泉雕花楼
张禄平
启程去罗泉，路上刮起了大风。远方的天，天边的云，云里的雕花阁楼，都变得飘忽起来。
盐神庙地处东大街，其前身是古老的盐业会馆。主殿供奉盐业祖师管仲，对面有一座清代样式的双层大戏楼。主殿屋顶和戏楼檐柱上，镌刻着香花、美卉、祥鸟、瑞兽、山川地理、戏曲人物。风格繁缛，刀工圆融，图案层次富于质感。当年，远道而来的盐商，坐拥金山、炫耀郡邑。于是乎，身立园景之中，足履九台之象；彩丽竞繁，华灯炽影；扬枹拊鼓，展诗会舞。奢华、阔绰、侈靡、豪宴，伴随着高腔、变脸、胡琴、灯戏，以及流行乡闾的花腔俗曲。栏檐的雕花，越加藻丽，愈益精致，日渐传神……如今，历经风雨剥落，镂金与错彩，浓缩成文化符号；感官的享乐，内化为吟咏性灵；声色的欢娱，积淀作疏瀹其心、掊击其智、骋思散虑的澡雪精神。世俗的戏楼，在时间的光影里，染上一身深邃，超越其率直的功利色调，凝敛为含蓄的审美品格，散发着优雅、大气、厚重、流美的风骨意趣，让人追思、体味。
罗泉历史上，曾经有九宫、一寺、八庙、四大井的格局。现在，许多宫庙已经湮没，一处格局外的建筑却完好无损，它就是“罗泉会议”故址，始建于两个世纪前的基督教福音堂。作为一种外来信仰，福音无疑姓“西”，它的主体建筑却具有纯正的中式风格。浑穆的堂庑，古朴的青砖，高啄的檐吻，飞举的歇山式大屋顶，只在粉墙、花砖、门窗、藻饰保留着欧陆风情。福音书说：“天国是一颗明珠，值得放弃一切去寻求。”基督的信徒迁出恢弘的穹顶，凌云的尖塔，轩昂的回廊，开阔的园圃，以纯中国样式营造人间天国。对其熟稔的文化习俗是一种放弃，对其笃信的精神家园，却有一份坚守，一份担当，一份执着。
兴隆街刘家老宅内，矗立着颇为深美的绣楼。疏漏的窗花，纤弱的壁影，精致的吊瓜，曼妙的美人靠，凌风倩影、雨叶烟条，释放出清朗、灵秀、工巧、婉丽的格调。驻足楼前，睹物思人，楼中的女眷想必有羞花之容，闭月之貌。几度海桑陵谷之后，美人婵娟，皆已随风逝去，只剩下风景、历史、故事、谜题，让后人凝注、审视、倾听、揣测。
罗泉毗邻球溪，溪上有一座造型别致的石桥——子来桥。桥曾经数度损毁，现在已是第三次重建。桥头的石雕很沧桑，很精美，不亚于盐神庙的戏楼。据说，桥名“子来”源于“踩桥”县官目睹迎亲的队伍。之子于归，其美其慧。关于桥，关于人，就有了某种交融，某种机锋，某种缘于秉赋的隐喻。于是，我想到了张恨水。“卅六鸳鸯同命鸟，一双蝴蝶可怜虫。”我不知道这位鸳鸯蝴蝶派大师是否到过罗泉，是否以子来桥为其故事背景。我能肯定的是，这座见证风雨的石桥，当年一定迎送过无数痴男怨女，演绎过哀感顽艳的啼笑姻缘。
返程回内江，天上下起了小雨。罗泉的街，罗泉的桥，罗泉的雕花阁楼，连同湮没难寻的历史遗迹，都显得格外通透。其实，无论曾经拥有的，还是继续存在的，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岁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