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笛一声人倚楼(散文)
作者:张禄平
今年夏天,天空似乎由水做成。那些沾湿、重彩、酥酥软软的腴妍日子,将炽热的情绪泡得柔腻腻的。如期而至的秋天,也多了些透明的粘质。
我一向认为,将四季的精神,比附为简约的意象,是一件有趣的事。春天展示出生命的重生,夏季张扬着自然的刚力,冬日是大地在默想。只有秋天,竟使我有些茫然。秋天留下的是一段又一段零零落落的生活截面。我常常在秋日的夜晚,倚栏凭窗,让生命的游丝,徜徉于悠思与感动的过程中。
天将晓,明月楼,二十五层的窗口,夜,水一样通透镜明。天空的星星有些暗昧,残辉数点,摇摇欲坠,高云淡物,静影无尘。这是怎样寒穷清远的秋之魂魄呢。风,徐徐吹来,风中的消息,需要用心去聆听,那是悠扬婉约的长笛声。于是,我想到了赵嘏的名句:“寒星数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残星、长笛、雅人、高楼,唯不见横亘天宇的雁阵。残缺的美景,终究是一件憾事。
在我的生活中,并不缺少与大雁邂逅的往事。童年的记忆是单纯的,当时,大雁过得多,趟数勤,湛蓝的天幕中,一字排开,悲寒的啼呜,响传乡曲。小伙伴们总要向着天空,高吟一首歌谣:“雁鹅扯长,扯烂衣裳。回家补好,又来扯长。”童年的大雁没有特别的美学隐喻,有的只是欢笑,只是年复一年,关于秋的愉悦。
十多年前,大洲广场还是滨江公园,我曾经去那儿秉烛夜游。道路两边丛生着的密不透风的生命长墙,头顶上,星光熠熠的天幕,象一条透明的细长带子,顺着蜿蜒的路,延伸入陌生的暗色中。恍惚间,我看到了北斗七星,很高,很亮,很小。星座移动了,从北朝南,快速推进。那不是星星,是飘浮在天上的早雁。刹那间,时光仿佛装进了固定的格子里,那种美的震慑,是无法用词汇表达的。美中也有不足,我身在低地,周围静得凄迷。如果在高楼,如果伴着悠长的笛声,该是多么纯粹的秋之画卷。
残星、早雁、长笛同时出现的场景,发生在两年前。那天,我和儿子起得特别早,在西林大桥旁边的江堤上,等候早发的班车。天空中,星星还没有完全隐匿,烟波间,流动着淡淡的晨曦。在薄雾的深处,真真切切地移动着十余只大雁的瘦影,队形散乱,贴着空濛的水浪飞翔。太使人诧异了,是大雁吗?飞得这样低,飞得不成阵式。毕竟,眼睛没有骗我,那些大雁在飞离河道的时候,开始升高,开始排成斜斜的“一”字。不远处,传来了舒缓的长笛声,那是赶早班车的卖笛人,在堤上独奏。笛子长得离谱,很像一支洞箫,音质也不怎么出色。不过,在我耳中,却是天上流传下来的瑰丽杰作。只是,我仍有一丝遗憾,恨身在江堤上,恨周围有太多的杂物。如果在缥缈纯净的的高楼中,那才是如诗如画的神品逸格。
今年夏天,雨水特别多,天公似乎偏爱用电火和雷击,来确认造化的伟力。入秋以后,夜,却出奇悠长。天将晓,明月楼,二十五层的窗口,我倚着冰凉的栏杆,享受着秋风送来的美妙音符。那是笛子名曲《百鸟引》,每一个音质,都是我熟悉的。今天听来,更有一种陶然的惑力。残星、长笛、雅人、高楼,唯不见横空的早雁。
秋天的夜是高远的,透过天幕的尽头,我看到了极其广袤的天与地。在苍莽的大漠,在北地的边塞,在南国的碧鸡关。一队队寒素的雁影,横亘于冷峻的清秋,飞向漫远的归程。
世上的声音,需用心去倾听;世上的事物,需用心去体察。秋天的路还漫长,只要心活着,人世间处处是风景。
“残星数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秋天的声音,秋天的色彩,秋天的脏腑,秋天的情愫。心物才思,优游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