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飞

樱花，飞




浙江省乐清中学丹霞文学社 林桔莹




你知道，樱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是，等你回来。




——题记




一




夜知道，自己是恨凉的。




夜知道，自己出生时方圆百里的樱花灼灼盛开，樱花族的族长们满脸笑意地捋着髭须道，就是当年的父王也未有这样的福祉吧。




夜知道，父王共有七个孩儿，没有一个人的天分比她——父王的第五个孩子更高，不出意外，在她十六岁父王历劫仙去时，自己将毋庸置疑是樱花族下一任族长。




夜知道，因为这个，族里人拼了命地巴结她，讨好她，父王母后族长们每次见了她都带着温柔的笑意，他们都知道，只有最厉害的族长才能将樱花族发扬光大。




夜知道，自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她是那么的骄傲。直到——




夜的母后怀了凉——父王的第八个孩儿。




那天，她永远也忘不了凉出生的那天，方圆千里的樱花灼灼盛开，她怔怔地看着父王和族长们从惊讶到狂喜的面庞。那一刻，她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沉下去。




她知道，她过去拥有的一切，都不再属于她。而只属于那个天分比她高的女孩——




凉。




二




夜想，她果真是应该恨凉的。




一切来得那么突然，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接受这血淋淋的现实。




几乎是一瞬间，在他们得知凉出生，且天分比她还高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像碰见鬼一样躲着她，生怕和她沾染上什么关系似的。连父王和族长们看她的神情都是淡淡的，仿佛陌生人一般。




一瞬间，她从高高的天堂，坠落到深不见底的地狱。




她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樱花族选族长是何其残酷。在上一任族长即将仙去的前三天，需将所有上一任族长的儿女们集中起来，分组，一对一，一轮一轮地进行厮杀，进行三天，新任族长要亲自杀了上一任族长，才能变成新的族长。在这过程中，新任族长自然染了许多狠戾之气，若族人站错了位置，那便有可能被新任族长诛杀，不留情面。




为了樱花族更好的发扬光大，所有族人都将这个从祖上流传下来的规矩默认了，包括最终会被孩子无情杀死的族长们。




可是……她不甘心……




她的宠爱，那属于她的宠爱……她是多么想重新在父王母后族长爷爷身上撒撒娇，任他们宠溺地抱着自己无奈地勾勾自己的小鼻子。




可是，凉！




是不是杀了凉，她就能重新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这个想法一冒出，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但随后，她的眼神就冷下来。




她要杀了凉！




三




那一年，夜四岁，凉一岁。




每个樱花族的孩子们在四岁都可以在族长的法力激活下获得隐藏在自己身体中的武器。




夜的武器，是一把黑曜石般通体纯黑却又透明的长剑。




他们说，武器代表着这个族人的心。




她想，她的心果然像她的名字一样，是夜的纯黑。




她向母后求了好久才得以将凉抱到自己的房间，表面上说自己从凉出生时便未看过她所以相思入骨，实际上她自己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她特意挑了这一天，她的宝剑出世的这一天。




夜在自己的房间里轻轻地哄着凉。她一手抱凉，一手用宝剑指着凉，宝剑是悬空在凉的上方的，凉胖嘟嘟的小手想努力够到宝剑，黑曜石般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对着夜笑。夜一愣，心里的柔软好像被水浸过一般软哒哒的。她手上的宝剑仿佛羽毛一般轻，轻得她想将宝剑一点点远离凉。




在凉努力伸着小手即将够到宝剑的那一刻——




“啪！”屋门被猛地撞开，父王怒气冲冲地奔进来。




“啪！”夜惊慌失措地扔下了宝剑，宝剑的光影一闪，重新融入夜的身体里。




可是……晚了。




“啪！”火辣辣的巴掌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留在了夜的脸上。夜不可置信地踉跄了两步，怀中的凉早已被父王抢去。




夜不知道当时父王对她吼了些什么，只是没有知觉地坐在地上，那火辣辣的巴掌打得她七荤八素，脑子里一片浆糊，只记得——




她的父王，曾经最宠爱她的父王……打她。因为凉！




在那一刻，夜的世界都变成了夜，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四




夜真的恨透了凉。




父王关了她三年禁闭，她在房间里，像个囚犯一样。母后的闺房就在她的隔壁，每天每天，她都能听见凉在隔壁欢笑嬉闹的笑声。




仆人们都说，凉的笑声“咯咯咯”得像风铃。




夜觉得，凉的笑声“呵呵呵”得像巫婆。




她听了三年巫婆的笑声。




那一年，夜七岁，凉四岁。




她向父王母后辞行，要去四海八荒游历一番。




父王母后随口应了一声，连一眼都不愿看她。




夜抬眼，看见凉欢快地在父王母后身上打滚，她的眼底，都是笑着的。




夜的心像被针扎一样刺痛。




她转身走出门口，突然，一只小小的手紧紧地拉住她。




夜面无表情地转头。




凉的眼里不知为何包含了泪水。




夜冷冷地看着凉，不动。




身边的仆人们在凉扑过来抓住夜的手的一刹那，都吓得脸色跟白纸一样，急急忙忙地拉住凉想把她从夜身边拖开。




连父王母后的脸色都变了。




凉倔强地甩开他们，黑曜石般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盯着夜，眼底有好多好多的不舍。




夜的心突然像棉花一样软。




夜想，凉的眼睛的颜色，真的好像夜的宝剑的颜色，像夜的心的颜色，通体都是黑曜石一般的黑。




夜想，这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舍不得她的女孩子，凉。




她轻轻地弯下腰，眼底的坚冰也不知不觉地融化了一些，她轻轻地揉了揉凉的发心。




周围的人紧张地都要祭出武器来。




夜说：“凉，姐姐会回来的。”




凉的小手一点一点地松开了夜。




夜转身，凉稚嫩的声音从后方焦急地传来：




“姐姐！”




夜低了头，脚步也跟着快了些。




隐约中，她听到那些仆人们紧张地对凉说：“小姐，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这个人在您小时候可差点要杀了您啊！怎么能跟她靠得那么近呢！”




夜轻轻地咬了下唇。




五




夜在外面游历了九年，把樱花族的术法练得炉火纯青，四海八荒都知道樱花族里有个夜，她的心如黑曜石一般纯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恶魔。




那一年，夜十六岁，凉十三岁。




父王会在这一年仙去，她必须要回去了。




夜回来了。所有人看着她的眼神里都带了一丝恐惧。除了，凉。




凉好开心好开心地第一个去迎接夜。




所有人的脚在那一刻像被钉在了地上的木头桩子一般不敢动弹，没有人敢去拉凉。




夜静静地站着，看着眼前这个相貌与她有八分相似的凉，心里不知不觉就柔软起来。




夜知道，自己的法术因为天分的缘故，再怎么练也只能达到如此。




而凉不同，她能把樱花族的法术练到登峰造极。




她甚至有些期待，这个妹妹究竟能把樱花族带到怎样的高度。




那天晚上，夜把凉带到荒郊野岭去历练一晚。没有人敢拦她。




夜慢慢地跟在凉后面。




找山洞，找柴禾，点柴火，铺稻草，凉干得很娴熟。




夜不语，藏在大树上看着凉。




夜，深了。




凉烤着刚抓的兔子。




夜吃着随身带的干粮。




夜懒洋洋地靠在树枝上，眯了眼。




突然，她的耳朵动了动。




默默地祭出宝剑。




狼，一群狼，悄悄地，围了过来。




凉仍是认真地烤着兔子。




夜微微皱了眉。




警觉能力这么差，还……




夜刚想到一半，却见凉不知什么时候祭出了武器，宝剑。




通体淡蓝，透明，像一尘如洗的天空。




夜微微勾了勾嘴角。




这剑，跟凉的名字还真像。就像她的名字和她的宝剑一样。




凉不知何时不烤兔子了。淡蓝的宝剑在月光下反射出波光。




夜默默地将宝剑化作一缕黑光，收回身体里。




凉开始发动进攻。




翻身，旋转，轻踏。




一切如行云流水般顺畅，凉像一朵盛开的樱花，轻盈地肆意飞舞。




夜的眼角不知不觉柔和下来。




她的妹妹，长大了。




六




再过三天，父王就要仙去了。




他们兄弟姐妹共八人，终于要进行这第一轮，也是最后一轮厮杀。




第一天。




夜很顺利，轻而易举就杀死了她的大姐。路过凉与四姐的厮杀时，她的余光扫到凉拿着剑的那只手正在微微颤抖。




凉好像感应到她的目光一样惊恐地看过来。




夜的心一顿，她知道，凉的心太软，不想也不敢与朝夕相处的兄弟姐妹残杀。




不行！凉是要做族长的人！




她轻轻闭眼，口中一张一阖吐出只有凉能看得懂的两个字：




懦夫！




转头，她听见四姐的惨叫。




第二天。




夜杀了六弟，那个曾经嘟着小嘴叫“五姐坏”的小娃娃。




五姐坏，五姐坏！




她的手指在宽大的衣袖里握得骨节发白，才努力不让自己想起那些回忆。




凉呢？那凉呢？




夜的心一惊，连她都尚且如此，那凉怎么受得住……




夜的心渐渐发紧，脚步加快。却碰见凉脸色苍白的从高台上走下来，一步一步，走得苍凉又无力。




凉抬眼，对着夜轻轻的，那么悲凉地笑了两下。




夜立马懂了她的意思。




第一天是八去四，第二天是四去二，第三天……




就是夜和凉的对决了。




七




夜，一点一点地笼罩着大地。




明天，她和凉，便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而结局是明显的。




她会死。




夜无言，默默地站在窗前，任冰冷的月光打在自己身上。




她突然笑了，那么柔和的笑了，平生第一次那么柔和地笑了。




她最初的恨是为了什么呢？




不过是那可笑的争宠罢了。




而在这里，之前大家对她的宠，和之后大家对凉的宠，不都是因为她们即将是下一任族长吗？而又有谁，是真正爱她的。




像凉一样，爱她的。




凉，就这样无缘无故地被她最爱的姐姐恨了，她是多么无辜啊。




“姐！”突然一个身影闯了进来。




“姐姐……”毫无预兆地，就那么抱住了她，紧紧地，紧紧地，仿佛下一刻夜就会消失一般。




夜的睫毛长长，遮住了她眼底的一切。




“姐姐，我不做族长不做族长不做族长。姐姐你明天把我杀了好不好我真的下不了手……”




夜的衣襟渐渐湿了，怀中的人颤抖得好厉害好厉害，厉害得夜的心都在颤抖。




“傻瓜。”




她轻轻抚着凉的发心，一如初时离别那样。




“每个人都是有自己的使命的凉。不要逃避，你也不可以逃避。我的凉已经长大了，在姐姐看着你奋勇杀狼的时候姐姐就知道了，我的凉，是世界上最棒的女孩。”




她轻轻地笑，笑，笑，差点把眼泪都笑出来。




夜无声地把宝剑祭出来，宝剑好黑，那么黑，像黑曜石一样，像夜一样，像夜的心一样。




她忘记了她的宝剑其实还是把透明的宝剑，很透明，那么透明，跟凉的宝剑一样。




夜无声息地把宝剑从凉的发心顶穿过，黑曜石般的宝剑像光一样融入到凉的发心里，凉一震！




“姐姐！”




凉当然知道夜在做什么，在樱花族里，一个人的武器便是这个人的精华，武功，法术，甚至生命都融在那武器里，把那武器自愿融入到别人的发心里就代表着——




放弃自己的一切。把所有都奉献给那个人。




夜突然变得很软，就那么软软地倒在凉的怀里。




凉好害怕好害怕地把夜紧紧地抱在怀中，夜还有呼吸，轻轻轻轻地像羽毛一样仿佛随时会飘走，夜身上很干净，没有流一滴血，或者是夜的衣服本来就是黑的，流了血也看不出来。凉不管，这一刻她的心都要空了，好像被人挖出来后再狠狠捏碎一样。




夜的眼神很无神很空洞，她呆呆地看着泪流满面的凉，可是此刻她的眼神已经没有焦距，她的世界真的只剩下一片黑夜。




“凉，你出生的时候姐姐很恨你，对不起。”




“凉，你在笑的时候姐姐在心里骂你是巫婆，对不起。”




“凉，你在拉姐姐的手时姐姐那么冷地看着你，对不起。”




“凉，你在呼唤姐姐的时候姐姐没有回头看你，对不起。”




“凉，你被狼围攻的时候姐姐没有站在你身边，对不起。”




“凉……”夜的声音突然哽咽得很厉害很厉害：“你在一岁的时候姐姐还想杀了你……对不起。”




夜哭了，夜第一次哭了，连她出生的时候她都没哭，还生生把产婆吓哭的她哭了。




夜轻轻地落泪，轻轻地闭上眼睛，轻轻地说：




“凉，你说，我死了会变成什么……会不会是一朵樱花……”




然后，轻轻地，咽了气。




八




凉做了族长。




听说这位新任族长上任的时候手握一朵冷艳的樱花，奇怪的是，它虽然长的是樱花的模样，但它的眼神却是通体纯黑，如黑曜石一般黑，却又异常透明。




大家都说，这真的是一朵很奇怪的樱花。




新任族长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一块最肥沃的土地种下这朵樱花。大家都说一朵花怎么可能长成一棵树，可新任族长不听，用自己的法力和鲜血浇灌它，呵护得尽心尽力。




那朵花真的长成了一棵树，长得好大好大，比任何樱花树都要大。




有一天，新任族长来到那棵长黑樱花的树下，轻轻地，像是呢喃，又像是诉说，道：




“姐，我出生的时候夺走了你的一切光华，对不起。”




“姐，我在笑的时候你在隔壁因为我关禁闭，对不起。”




“姐，你要走的时候我那么自私地拉着你想要你留在这里，对不起。”




“姐，看着你的背影时我的喊声让你难过，对不起。”




“姐，我在被狼围攻的时候只是一心想着表现自己让你看看我有多厉害，对不起。”




“姐，其实我在一岁的时候就有记忆有意识了，我亲眼看着你不忍心杀我却被全族鄙视，而我却从未解释什么，”新任族长的声音突然哽得厉害：“对不起……”




黑樱花轻轻随风摇曳。
“姐，我已经找到让你复活的办法了。”新任族长的眼底露出一丝温柔，道：“你还是夜，我还是凉。”
——你知道，樱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是，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