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花

菩提，花




浙江省乐清中学丹霞文学社 林桔莹




南海有树，名菩提，千年郁郁，无花。




——题记




一




她头一次见他，是在她五百年托了他的福成仙的时候。他是一棵很奇怪的树，每百年开一次花，一次开一朵，再过个百年花便谢了，可她生生呆在了他的树上五百年。后来听他讲，是因着她是千年来唯一长在他的胸口上的花，他不想让胸口空空，便因而保住了她。




她为此很是感激。




在她成仙，他成神的第二天，她终于在沉睡后晕晕乎乎地朦胧中看到了这个世界，如稠的黑发静静地躺在她胸前。天很蓝，比她想象的还要蓝。视线一转，便看到他头绾三千青丝，白衣飘飘，就这么静静地抱着她盘膝打坐。




南海地上承着一个他，他的腿上担着一个她。




而后，他悠悠地醒来，睁眼，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玩味地看了半响，问：“你就是那朵我保了五百年的花？”




二




他说，他叫菩提。




他说，她叫花。




她不知道原来在那蓝蓝的天空之上还有众多如此金碧辉煌的宫殿，不知道他在那众多的神仙当中还有一个朋友。当他拉着她的手进了那众多宫殿中的一所时，她看到一个紫发紫眸的男子，讶然盯着他们相拉的手，一脸痛心疾首地看着他道：“菩提，你泡妞都泡到这儿来啦！”




她很明显地看到他的嘴角抽了那么一抽。




后来她才得知，那位紫发紫眸的男子是天上的司命星君公孙，因着菩提要成神就要先经历五百年的轮回转世，而每世的菩提不外乎风流倜傥，专门虏获姑娘芳心的花心男子一枚，因着他每一世都太过相像，而公孙是管那人间命盘，每一个转世者都得和他打个照面，一来二往，自然也就熟了。




菩提大肆破土，劈了一个院子，又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些沙土供她玩，公孙肉疼地躲在墙角画圈圈，又用无限哀怨的眼神撇着菩提。她忍不住噗嗤一笑，知道他是为了刚才的话报复司命。




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勾出一丝玩味，又一个眼刀扫到公孙面前，道：“我们进去谈谈。”




三




她兴高采烈地玩到天黑。可猛然间发现他好像已经不在她身边很久了。




“菩提……”她茫然地唤着：“菩提，你在哪里！”




没有人回她。




菩提，菩提，菩提……她突然开始打颤，菩提不在的话她该去哪儿，她现在在哪儿，菩提在哪儿……




“菩提菩提菩提！”她忽地惊慌失措起来，没有菩提，没有菩提陪着她领着她，她从未想过，她该怎么办。他在哪里，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菩提你不要丢下花……”她不知怎地，泪水好像开闸的洪水一般不停地流不停地流，好像怎么也流不干一样……




“别哭，”一个怀抱，她等了很久的怀抱轻轻地围住了她，“别哭。”




“菩提！”她突然像走丢的小孩找到妈妈一样，那样地哭，哭得那样伤心，那样肆意，那样疯狂。




公孙抄着手站在院门口，煞有其事地看着哭得像个孩子的花，和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的菩提，嘴角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




四




“花，以后碰到司命星君的时候，要叫一声公孙爷爷。”他好似郑重其事地叮嘱她道：“这是礼貌。”




看到她像小鸡啄米般拼命点头，他的眼中也浮出了一丝玩味。




“公孙爷爷！”她甜甜地一笑，对着公孙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




公孙额头上的青筋欢快地蹦跶了两下，又立马装出一副和颜悦色的嘴脸语重心长地对她说：“花花乖，叫公孙哥哥。”




菩提拉了她的手走出房门，她来不及只能边被他牵着，边回头跟公孙道：“公孙爷……哥哥，再见！”




公孙意味深长地和她挥手。




“为什么又改叫他哥哥。”他突然问道。




“哦，那个，”她天真地看着他道：“公孙爷……哥哥让我这么叫的。”




他撇了撇嘴，小声嘟囔着：“都老不死了，还好意思称哥哥。”




腾云万里，她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儿。




白云朵朵飘过。远处，隐隐传来念经的声音。




他告诉她，他要带她去西天佛祖那里求逆天莲。因着她是逆天而行成的仙，因而在他身边不过十天半个月便会凋谢。取了逆天莲，她便可以真正成仙。




她很兴奋，因着可以和菩提永远在一起，再也不用害怕在黑夜里独自一人。




他也很高兴，可他又有一抹浓浓的不安。临行前，公孙与他说，那西天的佛祖是世界上最无情无义的人。因着你这缘由是逆天而行，作为守天的佛祖怕是不会给你。




事实证明公孙的猜想是有道理的。




五




菩提抱着她跪了三天三夜。




花心疼地在他耳边轻轻道：“你疼不疼？”




菩提愣了一下。




周围都是僧侣们念经的声音，声如洪钟震天，可是他就是听得见，亦如他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在哪里，做什么，他就是知道。




他轻轻把怀中人抱得紧了些，嘴角勾出一丝玩味，贴在她耳边道：“疼，疼死了，等花没事了，要为菩提揉，天天揉。”




声音痒痒地，掠过她的耳，她的脸不知为何变得通红，像火烧一样。她愤愤地把嘴一厥道：“活该你取不到逆天莲！”




菩提的脸忽地阴了下来，有万朵乌云罩着似的，收起玩笑的嘴脸，冷冷道：“不给，就抢。”




花怔忪地看了他很久，这是她第一次看他正经的样子。三天过去了，在公孙那里又呆了些时日，自己的身体也越发地虚弱，算算也就今天，再没得到逆天莲便会枯萎灰飞了。




怕是真的把他逼得急了吧。




“闭上眼，”他的话像羽毛一样飘过她的耳边，道：“乖。”




他们说乖，她就乖。她一向很乖。




风，呼啸着在她耳边掠过。她知道，他耐不住了。




周围是铿锵的念经声。他把她护得紧，很紧。她听到打斗的声响。念经声依旧不息。他的心跳得很快。她情不自禁地紧紧揪住他的衣襟。




念经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他不稳地喘息。血肉撕裂的声音——




她的心一悸！




一滴，两滴。铁锈般刺鼻的浓稠浸了她的眉，她的眼——




她只觉得呼吸都很痛。




“别怕……”她能感觉到他在笑，修长的手指，沾了他的浓稠，划过她的眉，她的眼，她脸上所有被血溅到的地方。可是，越抹越多，越抹越多……




她的心突然很痛，那是一种不寻常的，被撕裂的痛。他陪了她五百年，守了她五百年。如果五百年还不算什么。




她头一次不听话，睁了眼，眼前一片浓稠的血红。




她突然很想杀了上面那个高高在上的，一脸平淡得完美无缺的神——-那个伤了菩提的神。




时间，静止。




六




那天，所有在场的菩萨、僧侣们只记得，一个女孩，血红着眼，磅礴地迸发力定格了世界上谁也做不到的时间。她狠狠地，狠狠地击了佛祖一掌，然后，元神尽碎地散失在天地间——




只剩下一朵血红色的小花轻轻轻轻地飘落，折翼的蝴蝶一般，上面，是谁与谁的血。




他踉踉跄跄地走到那朵血色小花面前，轻轻地轻轻地拾起，那样小心翼翼地，那样心疼地捧着她，护在掌心里。花已经枯萎了，彻底枯萎了。他轻轻地轻轻地把她护在胸口，她当初是长在这儿的，不偏不倚，正对他的心。




她是那么纯洁的白色小花，躺在他怀里的时候，像小孩子一样，她的一头乌黑绸发那么肆意地随风飘着，让他只能把它整理好定在她的胸前。那样安静的睡颜，是什么时候，动了他千年来狂妄的心。他只想让她活着，千百年来只有这一个祈求……




“你本是最有缘坐到我这天地共主位子上的神，”佛祖冷冷地瞥了一眼座下跪着失神的白衣男子，一如既往的平静，淡然道：“这花本就是你最后的劫数，只要你放下执念，我便会将这位子让与你。”




他静静地跪着，跪着。头上绾着的三千青丝不知何时早已散乱飘起，突然，他仰天大笑。良久，他轻轻道：“神是什么，神不过是茫茫天地间永远的寂寞。而像你这种寂寞到冷漠的所谓天地共主，不过是天地间最可有可无的存在罢了。呵，我的执念，正因为我有执念，我才有必须要做的事情，而你呢，你为了这所谓天地共主，怕是早就抛弃你看似可笑的执念了吧。所以你怎么会懂呢？你不懂的。”




佛祖完美无疵的平淡里出现了一丝裂缝。




七




佛祖最终还是把逆天莲给了菩提，并捎人带话。




原来，花的元神已四碎，光用逆天莲是没有用的。菩提与她本是一体，可以用他的全部神力为她重新塑一个身体。有他的神力吸引，花的元神自然会顺着感应回到她的身体里。不过他要重新变为菩提，重新修炼千年，重历五百年轮回转世。但，这样做的成功率还极小。




“你要放弃神职，重新做一棵菩提？”公孙皱了皱眉。




菩提若有其事地点了点头，道：“她还欠天天帮我揉腿的账，你也知道我是个有债必还的神。”




公孙一脸纠结地看着他道：“其实，我也知道你有债必还，但没想到你这么有债必还。”




菩提额上的青筋欢快地蹦跶了几下。




“对了公孙，”菩提收起了玩味的笑，一脸凝重，仿佛在交代后事一样道：“若我成功，你就把她带到你这里好好照顾；若我失败，你就帮忙求求电母，让她把我给劈了。你也知道那没用的笨花，离了我会很害怕的。”




他轻轻地，眼里露出一丝温柔。




八




千年以后。




黑发如稠的女孩正蹲在院子里和紫眸紫发的男子玩沙地画。




“公孙爷爷！”她甜甜地一笑，对着公孙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




公孙额头上的青筋欢快地蹦跶了两下，又立马装出一副和颜悦色的嘴脸语重心长地对她说：




“花花乖，叫公孙哥哥。”




女孩很是纠结地皱着眉头，恍若很久以前是有人教她要叫公孙爷爷的，正当她无限纠结地一圈又一圈地缠着自己的乌黑绸发时，突然恍然大悟道自己刚才忘问了什么。




“公孙爷……哥哥，”女孩用沾着沙子的小纤手托着下颚，如花儿般灿烂的眼睛炯炯地盯着公孙道：“花花听说，南海有一棵千年菩提，”她努力用手在沙地里比划着：“他千年都未开一朵花，这是为什么呀？”




公孙暗想，这自然是因为他若开了花就意味着你要死了的缘故。




可嘴上又不能这么说。公孙又很是纠结地想还是应当编个故事与她了事，道：“其实，这诚然是因为……”




“是因为——”突然，院子的墙角边露出一袭雪白的绸袍，一个带有低磁的男声夹着几缕玩味缓缓在院门外响起。




“因为啊……”一个头绾三千青丝的白衣男子饶有意味地停在女孩惊滞的面孔前，背了一只手，弯了腰，慢慢将一只修长的手递到她面前，道：




“菩提，一直在等他的花回家。”




【点评】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作者将佛教中的菩提形象写进了一个凄婉纯净的爱情故事，将本为一体的花写成一个不染尘埃、单纯美好的小女孩，故事的情节发展曲折动人，人物的描写非常生动。作者多处写到“……额头上的青筋欢快地蹦跶了两下”，似乎有线索的味道，又充满童趣和欢乐的元素，为故事增色不少。作者很善于寥寥几笔勾画出饱满的人物性格，文章公孙虽不是主人公，但性格俏皮仗义倒也让我印象颇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