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小姐和“病血”小姐

“冰雪”小姐和“病血”小姐
人间四月芳菲尽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黯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们扫清，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 ——《哈姆雷特》
我翻着手中精装版的《哈姆雷特》，不动声色。教室后却早已炸开了锅，身边的同学都习以为常地各管各的，只有闲得发霉了的人才偶尔指指点点地，向正和几个男生争吵的雪小姐长吁短叹着。
雪小姐现在的样子有点怪，我抽空转了个身——她很白，惨白，一张脸拧巴着如同给人上吊的白绫般，气极也只是不均匀地红了，仿佛爬上了几簇尸斑。“你们干什么啦！”她总说。她在恼火眼前这几个男生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许又是她无理取闹。“来呀！你再来打我们呀！就像上次那样！左勾拳，右勾拳……”像是一个极具讽刺意义的镜头，打人的是男生，挑衅的是男生，把雪小姐围追堵截在教室后面的是男生。
笑的，是女生。
她骂：“王八蛋！混蛋！”也没人理她，冲上去，便又被推到地上，有个百八十斤的大胖子试着泰山压顶。而这些看到过程就知道结果的故事，没有人关心起因是什么。
老师也不关心。
“像什么样子！又不是小学生了！要我一个一个调解那还管得过来啦！”老师刚来，勃然大怒，不由分说，就是对每一个当事人的好一顿批评指责。
“好可怜哦！明明被欺负，还要被老师骂。”
“就是就是，我还没见过哪个女的被按在地上打。”
“好像还在垃圾桶那里呢！啧啧。”
伶牙俐齿的女生，指桑骂槐的女生，隔岸观火的女生，完整地目睹了全过程，现在又都换上了同一个姿势，偏转头，五指并拢，弯曲覆盖在嘴上，一齐与同桌窃窃私语着。雪小姐本还不知嘀咕什么，现下又在各人打抱不平声中沉默下去了，恹恹的，全将身子缩在一处。
闺蜜总疑心雪小姐营养不良，或就是个白化儿，路上碰见了，我便拿两个指头潇洒一点，说：“瞧，她还是可以在阳光下行走的。”闺蜜只回我一句：“你看她那头发，跟刚剪了辫子的晚清汉奸似的。”我就也不说话，趁雪小姐还没发现，拉着闺蜜小心翼翼地绕过她扬长而去。但心里自是以为这个比喻妙极。
雪小姐身上还保留着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勤俭节约。我就曾听邻座议论，诸如“刚刚把我们用来擦过一遍桌子的炸猪排吃掉”，什么“一个鸡腿从昨天中午吃到今天早上”；“谁把我的饮料扫走了？”我听到过她尖细的惨叫，也听到过她歇斯底里的愤恨：“这花了我两块五呢！两块五！”
雪小姐的身量相当瘦小，她一回到座位上闷声不吭后便再无人留神。过不多久正在晚自修的教室内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喊：“她拿了把美工刀在手腕上砍！”之后又是此起彼伏的诅咒，“变态”，“死了算了”……
老师又来了，劈头盖脸便是一句：“你还有完没完！”我张望了一下，看到雪小姐倔强的后背，隆起的脊梁像环环相扣的锁链，禁锢她于其中。我想，得，你可不是什么雪小姐，“冰雪”小姐是我呢，你是“病血”小姐。
教室里乱哄哄的，沸反盈天，一时人人自危。老师镇不住了，又吼了声：“你要死别在学校死，回家去！在学校我就得负责！”
而这时的我，也合上《哈姆雷特》，开始背诵：“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