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记忆里,未乘时光去
陈奕诺
穿过杂草遍布的幽静小巷,踏在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古典素雅的小阁楼坐落在两旁。用竹条编成的小板凳上,年过七旬的老人抱着把胡琴,不断在琴弦上咿咿呀呀地拉着,拉响了回忆的前奏。
院子里的梧桐黄了又绿,脆嫩鲜绿的碎叶将阳光折射得充满了年少的童真。约莫六岁的我蹲在爷爷的跟前,听着爷爷那双枯瘦的手中拉出的源远流长的琴声,无限的遐想萦绕在脑海中。
“爷爷,我也要拉这个。”稚嫩的我嚷嚷着指向琴。爷爷也只是淡淡地对我笑了一笑。本以为无望,可第二天却开始了意想不到的学琴之旅。
然而,日复一日,依旧是梧桐树下,依旧是胡琴,依旧是爷爷教着我,我的琴技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见增长。只要琴弓一碰到琴弦,就仿佛两个在斗殴的惹事者,拉出来的只有噪声。那股对胡琴的狂热的追求,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下被熄灭了。
“我不学了!我学了这么久为什么琴声还是聒噪不断,根本就是你教的不对!”那次,当爷爷在我的身后,依旧耐心地用他那双皱皱的大手一下一下地手把手教着我拉琴的时候,我一下推开了他的手,把紧抱在怀里的那把胡琴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接着又用脚愤恨地踩了几下,转身离去,一头跑进了屋外的迷雾里。爷爷僵硬地维持着教琴的姿势,脸上属于拉琴时的温和不见了,剩下的只有惊愕。
那琴,是爷爷最爱的琴,是爷爷外出征战时唯一的伴友。后来我听妈妈说,心倏地惭愧不已。
外面的雨一滴一滴地滴落着,打在了梧桐逐渐转黄的叶上。周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破旧的老屋没有照明灯,我只好靠着记忆以及微弱的方向感,一步一个脚印小心翼翼地挪向老屋。
“嘶……”一阵低沉的呼吸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慌张得拔腿就跑,也不知前方是不是有爷爷居住的那栋老屋,踩进泥泞溅起的泥巴沾满了我的裤脚。所幸的是,我误打误撞地跑对了方向。
悄悄地推开了老屋的门,一点微弱的灯光从门缝中逃出。那不正是教我拉琴的爷爷么?我轻轻呢喃着,看到他坐在吊灯底下的小板凳上,抱着一把轮廓模糊的大胡琴,用一把小刀片一下又一下地削着,雕刻出琴的纹路。那锋利的刀片在不经意间划破了他的手,淡淡的灯光下,被灯光晕黄了的鲜血止不住的冒出来,在水泥地上晕出了几多血花,可他却丝毫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仍专心致志地刻着,一如在梧桐树下教我拉琴时的那股认真。满地的木屑,桌上一口都没动过的饭,正专心于做琴的他,以及地上的血渍,看到了这一切的我悄悄掩上了门。之前摔琴泄愤的场景历历在目,我突然怕那颗愤懑的心对爷爷产生愧疚,于是那瞬间,我逃了。
“囡囡,爷爷重新给你做了一把琴。”第二天,爷爷找到正在嬉戏于小昆虫的我,“过两天会有新老师来教你,那老师教的可比爷爷好呢,你先试试琴吧。”我看了看爷爷,心疼了一下,那原本就消瘦的脸庞此刻更是憔悴不少,轻抿的嘴角,深深凹进的眼睛无一不显现着疲惫;他双手抱着琴,不知是承受不起一把琴的重量还是承受不起做琴后的劳累,手臂轻轻地颤抖着;手上赫赫在目的伤刺痛了我的眼睛,即使已经结痂,想必还是抹不去那日大片深深扎进手心时的疼痛吧。
一直认为眼泪是懦弱的表现,那时的我却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我慌乱地把头转向了另一个方向。“嗯,我知道了。”我轻轻应道。待爷爷离去,我缓缓走至琴旁,用手轻轻抚上了那把琴,眼泪,潸然落下。
从那以后,家里多了个老师。而每当练胡琴之时,爷爷却总是坐在梧桐树下,用那个教我拉琴的姿势坐着,仿佛,教我拉琴的就是他,却不再看我练琴。
我在新老师的指导下琴技大增,几次练习后可以自信地在爷爷面前拉出一首又一首连贯的曲子。本以为可以一直学,一直拉给爷爷听,可那年冬天,他就这么突然地离开了我。
那日,我拼尽枯黄,妄求滞留在你冰冷的枝头,可是你太狠心,自顾自的弃我而去,爷爷你知道吗,想好好拉琴,想把自己拉给你听。我径自抱起了那把你亲手做的胡琴,拉起了我唯一让你夸赞不已的一首曲子。
曲终人散。
回忆像个不速之客,破门而入,又扬长而去。此时此刻年华已淡,心事走远,那些旧事在岁月深处驻足,而你却在记忆里,未乘时光去。
我回到家,抱起了那个被岁月尘封在角落的琴,坐到了仍在拉琴的老人的身边。咿咿呀呀的胡琴声,在巷中回荡。
【点评】
读完此文,我仿佛也在幽静的小巷中听到了咿咿呀呀的胡琴声。本文的细节描写很突出,无论是爷爷教我拉琴还是他在做琴时,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我”观察得很仔细,正是这些突出了爷爷对我的爱与期待。作者的文字很优美,情感很细腻,是一篇传递美好的亲情的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