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是寻常色，俗尘出岫烟
——浅涉红楼读岫烟
《红楼梦》是最不吝奢华的一部戏。
在同台大家儿女中，岫烟是留给我印象最深的一位。
岫烟，以“邢”为姓，是邢夫人的侄女，全著中戏份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少得可怜，似乎是可有可无的不起眼的小人物。可就是这样的岫烟，却以其独特的姿态在我的脑海里留下倩影。
究其原因有三：
一来，既然是书中人物，留给人的第一印象自是来源于其纸上直接之物——初见岫烟，便是被这脱俗的名字攫住了心。“岫烟”，是峰峦山穴中袅娜升腾的烟气，聚众为岚，解读一缕则好比是青山静思时呼出的平稳怡然的气息。只是二字，既有几分仙风道骨，又可辨出禅音窎远。其姓“邢”，古又有“井”之意，而井自古便是道德的象征，更合乎岫烟自身的品德。连念“邢岫烟”三字，便是吟哦一句平平仄仄的诗，不但有音韵美，而且更不乏一番诗情画意。比起其他莺莺燕燕艳字满砌的名字，这就像一股姗姗而来的清风，吹淡了闺中浓腻的脂粉味儿，着实让人眼前一亮，回味里又总是恬淡怡然，宁静致远。纵使未睹芳容，想必读者也已经把最怜爱的情感掏与了冠此芳名的她。
二来，是为岫烟的玲珑颖慧和见识非凡。岫烟曾作一首《咏红梅诗》，最后一笔“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更是画龙点睛之笔，不仅表现了岫烟的诗心，还直抒胸臆，彰显人物气节。再看全著为岫烟着墨最集中的一段是在第六十三回。彼时妙玉以“槛外人”自称向宝玉寄来一枚粉笺，宝玉想回帖却为笺上自称的拟定头疼不已，巧遇岫烟便趁机请教，岫烟娓娓笑答，教其自称“槛内人”便是合了妙玉的心。又教他若妙玉以“畸人”自称，则应以“世人”回之，其所言无不使宝玉连连叹服。
岫烟懂妙玉，而清高自傲的女尼妙玉也视岫烟为贵人，这也侧面表现出岫烟的才学匪浅；连同其所作诗作，更能体现岫烟使人过目不忘的原因之三——她那高尚品格的魅力。
岫烟的品格之一是她清贫的风骨。大观园的女儿们皆衣着不凡，几乎披尽了这世间所有的光鲜。而曹老又用这样平实的笔触为我们还原了这样朴实的岫烟：“仍是家常旧衣，并无避雪之衣。”确是个“钗荆裙布的女儿”。当众人打趣儿湘云“孙行者”的装束时，我们并没有捕捉到岫烟的言语。湘云由内向外一衣一饰都极其考究，曹老精细地刻画，无声的岫烟就像是淡出了众人的视线，黯淡在华服的异彩里。然而，我却能那样清晰地看见，在一片奇装异服里，我们的岫烟婷婷地立着，在众人当中安静地微笑，不大加谬赞，也不哗众取宠，守得住贫穷，看得清立场，以不卑不亢的姿态，以成熟纯净的视角，安安分分，就立在足下那块没有沾染的新雪覆盖的雪地。是的，安于贫穷也不乏有旁人可以做到，但是在名门贵族中安贫乐道，敢问有几人能为？当王熙凤命丰儿打包几件衣裳送与岫烟，岫烟拒不肯收，反而又送了丰儿荷包。清贫得几乎一无所有的岫烟，没有乞儿之相，也没有什么顾影自怜，却给了我们最多的感动。岫烟另一种值得称道的品格，是她的宽容温厚。回忆那回岫烟同贾宝玉、薛宝琴巧在一日过生日，宝二爷收到的贺礼自然是络绎不绝，宝琴也前前后后收了不少礼物，唯独岫烟连自己也是当日生日这一事都只字未提。也是在这里真的应了自己的名字——如“出岫之烟”，“无足轻重”。只亏探春想起，岫烟才也得了一块玉佩，然而她始终没有别扭情绪。又忆一次岫烟丢了一件旧红袄，被老婆子大嚷，王熙凤赶来替岫烟教训无理的老婆子，岫烟竟上前陪笑道“这使不得”并再三为老婆子讨饶。凡此种种也许可以解释为是寄人篱下的一种不得已的自知和怯懦，但是面对品行不堪、为自己惹来非议的父母，以及并不是真心疼爱自己的邢夫人，岫烟并无怨怼和不平，甚至给双亲寄去仅有的一点月钱。到这里，我们又不得不承认，岫烟是有的，她真正地拥有超凡的气度和宽容温厚的品格。连王熙凤都称赞其“为人雅重”，“温厚可怜”。“像是受过传统文明教养的女子，岫烟的灵魂里具有水的特质，温润如洗，东去流长。
但是就是这样宽容温厚的岫烟，在别人的安排下，无声嫁作薛蝌之妇；自己的婚姻，竟无关乎自己主见的任何一点元素。这是岫烟温厚人性的悲哀，同时也是当时封建社会理念的悲哀。岫烟的温厚，如今看来也并非完全可取。
以上三点，或是优点或是缺点，都使得岫烟的一切在我的脑海中反复挥之不去。
“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也只有借用佳人所作这句，送给在所有红楼梦中人梦境里真实活过的这位佳人——邢岫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