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隙

缝隙

 屠馨予

“救命……请救救我的孩子，他还在废墟下面！”

“这孩子被压断了双腿，恐怕……”

“妈妈，我会好的，对吧！”……

“把孩子的腿还给我！”……

“叮铃铃——”闹钟响了。

他一睁眼，不由得捏了把汗。浑身上下浸在燥热的汗水中，头发粘在脸上，双眼瞳孔放大，不断地喘息着，像刚从水里打捞上来的干尸。

又是一个噩梦。

前几日，市区一幢楼房倒塌了。新建的楼房里没有其他人，唯有小孩和小孩的母亲。墙壁像一堆散沙，毫无防备地塌了下来。警车和救护车的长笛传遍了整个街道，鲜红的灯光映照着殷红的血色。母亲被救护人员按着，撕心裂肺地嘶吼着：她的孩子，还在废墟下。

身为工程师的他，望着自己设计建造的楼房废墟，泪水不受控制地向外涌去。急诊室前的母亲呼天抢地，却像在对他嘶吼着。母亲的每一声嘶吼，都使他的心被撕出一道沟壑。他的思绪紊乱，那一幅幅被鲜血染红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被泪水淹没的母亲的脸，像盯上魂魄的恶鬼，狰狞地瞋视着他。

逃。逃吧。快逃。

他没有办法面对废墟，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双腿。他害怕警笛声会向他迫近。他连夜地跑，不知跑了多远，只感觉逐渐听不见城市的喧嚣。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在绝望之际，他躲到一间被蛛网封住了门口的小黑屋。他躲在小黑屋里，高高的窗口中透过飕飕的风。可他不觉得冷了。

在小黑屋的每个夜里，他都会梦见那声嘶吼。城市的警笛几天来都未消停过，他害怕醒来面对自己的是蓝红的霓虹灯，以及带锁的冰冷的铁圈。

又是清晨，阳光已经穿过小黑屋半开的窗帘，投下暖意。他却觉得冷冷的。他厌恶地拉上粗糙而残破的窗帘。他摸到窗帘，湿漉漉的触感。昨夜的雨从窗户的缝隙中溜了进来。

若不是那幢房子的设计存在问题，那孩子的双腿就……他蜷缩在窗帘下，汗水的蒸发逐渐带走他身上温度。他想起了同事事前善意的提醒，他想起了自己自大的笑，他想起了孩子母亲的嘶吼。

他紧紧闭上了双眼。

许久，他突然感到眼前有一丝光明。他一睁眼，有一缕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钻了出来，投射到他的额前。那缕阳光，细微的犹如蝴蝶的吻，在昏暗中娇小得可怜。

他意识到，没有一个地方可以没有光明。他这一生建过许多的楼房，每幢楼房都会把窗子建在阳光容易投到的地方。即使他知道要把窗子建在阳光下，那也只是知道，而现在，他深刻地体会到，当人想锁闭内心，把窗帘拉上时，阳光也会顽强进来，在最痛苦的噩梦中拉你一把。

有缝隙也是件好事。蝴蝶的吻也在提醒着外面的晴空万里。孩子失去了双腿，却还能收获阳光，哪怕只有蝴蝶的吻。

他拉开了窗帘，让阳光肆意地进来。他用石块把小黑屋旁的一根水管敲出一条裂缝，用渗出的水洗漱，去了医院，到孩子的病房前，孩子还在熟睡，他拉开了病房的窗帘，满屋子都染上了金黄。被阳光照映下，孩子的嘴角像略微上扬。

从医院出来后，他去了警局。

城市里的警笛声终于销声匿迹。他躺在昏暗的监狱里，享受着从铁窗里渗透出来的阳光。他清楚地知道，四周再黑，也会有一缕阳光来亲吻你。

【点评】

本文的故事开始就十分吸引人，悬念紧紧地吸引着读者的注意力，但作者在后半部分开始转向温情的写法，柔软的笔触似乎可以触摸到人最柔软的心窝，很温暖，很有教育意义的一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