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向那一抹灿烂
（一）
我知道，我不属于这里。
没有画眉婉转的歌喉，没有蝴蝶曼妙的舞姿，我只是一只布满灰色斑点的飞蛾。
渺小，丑陋，我在这美丽的世界显得如此突兀刺眼，难道我不是一个多余的存在？
我躲在密密的枝叶后，不敢从缝隙里瞟一眼外面的五光十色。
只有在夜深人静中，我才爬出来，对着那朵角落里沉默的孤芳，倾诉自己脆弱的心声。
我知道，它是最懂我的，不是吗？
（二）
我的父母早已死了。
我仍记得他们在那一夜，疯了似的扑向那炽烈的火焰。它们的面容在耀眼的火花中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最后化作一阵青烟，消散不见。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
我隔着厚厚的玻璃窗，只能在一旁看着它们的每一寸肌肤被火燃成的黑色的灰，但我什么也做不了。
泪水顺着我的脸滴落，在窗台上溅起易碎的水花。冷冷的残月静静地照着我的身子，一阵寒风呼啸着刮过。
我，只有一个人了。
整个世界里，我唯一的伙伴就是那朵沉默的孤芳，只有她听得懂所有关于我的故事。
但在那一场萧萧秋风中，谁能料到她转瞬间衰老枯败，残缺凋落？我知道，她也离开了我。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在一阵风吹来时，我只能独自惘然的数着地上飘荡的枯叶转着一个又一个圈。
（三）
也许，我已经习惯了这一切。
已经记不清，有几回的雁影在天边缥缈而过。那些彩蝶嬉戏的笑声，如针般刺耳，一次次地搅乱我的思绪。我有些讨厌那些家伙，凭什么命运如此不公？
但我又不敢去欺负她们，我受不住她们冰冷的目光，只好把怨气发泄在那条肮脏丑陋的毛毛虫身上。
她瘦得不堪，总是拖着病弱的身子爬着。每当我要欺负她时，她总是瑟缩成一团，默默忍受。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吐出白色的丝，把自己紧紧包住。我知道她是想躲起来，想藏起来，但我难道真能如她所愿？
我守在一旁，等着她耐不住烦最后逃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阵“吱吱”的破裂声。我惊讶地发现那一团白丝中裂开一道缝，吓得我窜到密密的枝叶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
突然，那道缝被拉得越来越大，一双翅膀钻了起来。扑扑地扇动几下，竟然飞出一只美丽的蝴蝶！
她扑了扑身子，轻轻地踩着一曲醉人的芬芳，追逐向那一缕温暖的晨曦。整个世界的光芒仿佛在围绕着她旋转、飞腾、升华……
我痴痴地望着她消失在那片灿烂中。有好一阵子我仿佛觉得自己也融在了那里。
（四）
但是，我只是一只渺小而丑陋的飞蛾。
多少次，我的眼前又一次浮现那拥抱向灿烂的姿态。但我也清清楚楚地明白；在可望不可及的铁青着脸的现实下，这仅仅是苍白色的幻想。唯有在梦中独自回味，聊以满足我可怜的一厢情愿。
这一天，我躲在密密的枝叶后，忽然听见一阵嘶哑的叫声，如同一支声嘶力竭的绝唱。
我小心地拔开密叶，看见了最为壮烈凄美的一幕。
一只鸟儿从容而又坚定地扑向一根最锋利的荆棘刺，任它穿透自己瘦小的身体。
血，溅落在荆棘丛中，如同凄美的落红，艳丽而悲壮。夕阳下，它的身影定格在黄昏的晚霞中。
我想起了父亲告诉我的，世界上有一种鸟，会用一生执著地扑向荆棘，歌唱光明和追求。他的名字叫荆棘鸟。
我久久地凝视着，看着他身上每一寸被扎出的血痕，看着他胸口漫开的血迹，看着他眼中的从容和坚定。
忽然间，耳畔仿佛又听见那一声声嘶力竭的绝唱。
（五）
也许，我明白了什么。
于是，在今夜月华如练之时，我爬出了密密的枝叶丛，顺着当初父母寻找火光的路径，在一片黑暗中飞翔。
我有些理解了父母为什么要执著地投身入火光。目睹了别人的化蝶与殒身，我已不只是一只渺小而丑陋的小小飞蛾。
当我隔着灰蒙蒙的玻璃窗，看着那跳动的焰火，所有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下来。一阵风轻轻地吹过，火焰微微一颤，瞬息间变暗又眨眼间变亮，整个世界简直是被它点亮了一般。
我扑动着双翅，缓缓地向它飞近，感到一切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暖，又越来越暖，越来越亮……
恍惚中，在一阵光与一阵热间，我仿佛融在了那一片金色的灿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