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玛

珠玛
放荡的亡者 　　
珠玛
她叫珠玛，是一个杀手，一个出生在西藏这片圣地的杀手。
珠玛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不知道自己父母的名字，不知道自己从哪来或者要到哪里去。她只知道自己的名字叫珠玛。
珠玛从记事开始就跟着一位终日身着黑色藏袍的老人一起生活。在珠玛的记忆里，老人从来不笑，对周围的一切总是冷面看待。
珠玛与老人的栖身之处是一个蒙古包。一年四季，老人自己从来不换衣服，但却总能为珠玛在恰当的时间备齐衣服，餐桌上永远只有青稞和羊肉，老人总是回避与他人不必要的接触。珠玛的记忆里，老人每天与她说的话不超过十句，但却能帮助她打理好生活的一切。
珠玛一直不知道老人是从哪里拿到钱来养活他和自己的，这对于她来说也不重要。直到有一天，珠玛半夜醒来，却找不到老人，珠玛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害怕地躲在被褥堆成的堡垒中，直到天边出现了第一丝鱼肚白，珠玛才看见老人走进来。老人手握一把血淋淋的藏刀，满脸血污，就像来自地府的厉鬼，在不断的询问下，珠玛才知道了老人是一个杀手，以杀人换取佣金。
日子一天天的过，像一杯透明的白开水，毫无一丝杂质，永远是那份单纯的颜色。
在珠玛六岁生日的那天晚上，老人轻轻地脱掉珠玛的上衣，用纯银细针，在珠玛润滑洁白的皮肤上刺了一只夜黑色蝙蝠。老人轻轻地拭去针孔冒出的玫瑰色血珠，给蝙蝠染上一层红色的薄纱，使原本诡异的蝙蝠更显出一丝狰狞。老人给珠玛换上一身黑色藏袍，在她的腰间别上一把如月牙般锐利纤细的小藏刀，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一个杀手。我会教你，你可以拒绝，然后我会亲手杀死你。”老人的声音像来自阴曹地府，无处不透露出死亡的气息。
连大部分的成年人都无法坦然地直面死亡，何况是一个刚满六岁的小女孩。
第二天，老人开始了对珠玛的教育——攀岩，伪装，易容，等等等等。老人的训练一天比一天苛刻，强度一天比一天增大，年幼的珠玛一天比一天像个杀手。但并不是每天的任务都能完美地完成，如果珠玛在训练的时候有一丝松懈，就必须睡在蒙古包外。草原的夜晚充满了危险，此时也是狼群狩猎的时间，小小的珠玛用手指也算不完自己在半夜遭遇狼群的次数了。
一个白雪飘零的夜晚，老人把十二岁的珠玛拉到身边，拿出一件黑色的夜行衣，对她说：“从现在开始，你已经是一个合格的杀手了。现在你要变成两个人，一个叫珠玛，一个叫夜蝙蝠，夜蝙蝠的一切都必须奉献给黑暗。”老人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羊皮纸，递给珠玛，“这是你的第一个任务。去吧，夜蝙蝠。”
这次的任务是杀一个臃肿的贵族。珠玛伪装成侍女，轻松地接近了贵族，并将一把剧毒的匕首插进了他的喉咙，在珠玛看来，这与她平时手刃的野狼没有什么两样。然后珠玛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但她不知道，在家的方向等待着她的是一个怎样的未来。
她看到的是一支装备完整的藏军，铲平了她栖身了十二年的蒙古包。在一片军绿中，那抹黑色很是显眼。老人被藏军团团围住，满脸血污，手持着一柄寒光四溢的藏刀，如同一头雪豹，他的脚下是一片尸山。
进？退？在片刻的迟疑中，浓重的血腥味使珠玛不自觉地躲藏在一处安全的地洞内，看着老人咆哮着，疯狂地挥舞着藏刀。藏刀每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便会伴着一颗头颅和一朵绽放的血花。终于，在斩下了第七十个士兵的头颅之后，藏刀发出一声悲伤的低吟，美丽的刀身从中间折成两半，老人被一拥而上的士兵乱刀捅死。
老人和士兵的尸首被藏军带走，留下一片厮杀后的废墟。
珠玛在地洞里熬过了一个有生以来最恐怖的夜晚，这份恐惧甚至远胜于与狼群打交道。
第二天，她伪装成一个普通的农家妇女，参加了由祭司主持的仪式，看着老人大卸八块的尸体被深褐色的泥土掩盖。从祭司的口中，她知道了一切：老人曾是西藏的第一杀手，在老人最飞黄腾达的时候，他刺杀了一名上师，因为这位上师用老人的家人做活祭安抚天神。后来老人带着刚满月的孙女逃跑了，“英勇”的藏军发现了老人隐居的地方，将其击杀。在得知事情的原委后，所有人异口同声地说：“这个人真该死。”
仪式结束，人们纷纷散去，临走还不忘在老人的坟墓上吐上一口唾沫。
珠玛踉踉跄跄地沿着与人群截然相反的方向走着。她无法原谅自己，无法原谅夜玫瑰。杀手产生了恐惧，如果昨天晚上自己可以勇敢地从地洞里爬出来，与那些士兵搏斗，说不定老人的死可以逆转。珠玛与老人不同，她还年轻，在技巧的掌握和运用上早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虽说没有十成把握，但也有机会带着老人脱困。可她什么也没做。
她决定将夜玫瑰的一切封印，此生此世永不使用。
但是在她仅有的十二年生命里，她除了杀人什么也没学。没有一技之长的她在这片圣洁的土地上，又该怎样活下去？这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少女来说，是一个残酷的问题。
她努力让自己活下去，即使是最苦最累的活她也要干，仅仅只是为了有一个晚上的栖身之地和如糠糟般的一餐。但即使如此，终于有一天，珠玛还是失去了最后的一份工作，雇主因为珠玛忘了给他的猪喂食而把她赶出门去，连带着克扣了她近一个月的薪水。珠玛是那么的饥饿，凭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可能再去寻找一份新的工作了。
饥饿和疲劳折磨着这个初谙人世的少女。恍惚之间，珠玛走出了城镇，漫无目的地走在广袤的高原上，终于在一片绿幽幽的草地上昏倒了。
不知过了多久，珠玛感觉到一种暖意，就像是很早以前就体会过的一样。珠玛想起来了，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就体会过这种感觉，有多小呢？好像还没有满月吧。珠玛吃力地抬起眼皮，想看看自己到底在哪里。珠玛使劲将眼睛撑开一道小缝，一阵奶白色的光晕激得珠玛又不禁闭上了眼睛。在适应了周围的光线之后，珠玛睁着大大的眼睛环视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陌生的蒙古包之内，躺在一张狭窄但却舒适的小床上，身上铺着一层厚厚的棉被，床边有一把椅子，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坐在椅子上笑着，端详着自己。
在与女子的交谈中，珠玛得知她叫月雪，今年十八岁，在从集市回来的路上偶然发现了昏迷在草地上的珠玛，便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家。
月雪收留了珠玛，把她当成亲妹妹看待。珠玛像一只惨遭抛弃又被收养的小猫一般，依赖着这位新姐姐。珠玛能从月雪那里感受到类似于母爱的感情，这份感情是珠玛在生命的前十二年都不曾感受到的。
珠玛完全恢复的那天，用随身的小藏刀到集市上换来了一群雪白的羊羔，羊羔还年幼，团团聚在那里，像一团洁白松软的雪花。珠玛已经准备好和月雪一起开始全新的生活了。
白天，珠玛把羊群赶到一片肥美的草地上，太阳落山的时候再把羊群悠闲地赶回家。月雪每天在家里做做家务，准备好一日三餐。晚饭后，姐妹便一起到一处湖泊沐浴，再同床共枕，相拥而眠。
有一天，珠玛好奇地问月雪：“为什么姐姐的父母从来不回家看你呢？”珠玛才知道了月雪一直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原来，三年前，月雪的父母到邻镇去看望病危的爷爷，结果在路上遭遇了狼群，这三年来月雪所有的经济来源就是变卖母亲的首饰。
珠玛紧紧地抱住月雪。不幸让两个素不相识的女孩走的更近了。这就是缘分吧，珠玛在心里想着。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不知不觉，珠玛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这三年来，虽然珠玛和月雪的生活算不上富裕，但是她们深感快乐幸福。她们希望这种生活能像一条直线一样，无限延长，直至永远。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一天，当珠玛像往常一样将羊群赶回家中，但门前不见了月雪等待的身影。珠玛坐在门栏上，看着天边的云彩一点点地变红，再一点点地变黑，可是终究没有看到她最牵挂的人从天边归来。珠玛不能离开家，夜已深了，狼群已经把狩猎的目光从草原的野鼠转向了她们的羊群，只要珠玛离开蒙古包，狼群便会将她们的羊群吞噬殆尽。
熬过一个坐立不安的夜晚，珠玛带着最坏的打算到集市上去打听消息，但是，事情发生了更坏的转变。在集市上，她和月雪毫无准备地相遇了。
月雪被高高地束缚在祭台上，瑟瑟发抖，她身上的衣物被剥光了，就这么赤裸地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一览无余的暴露在台下众人面前，就像一尊圣洁高雅的佛。
年迈的祭司咏唱着单调的祷词，意思无非就是安抚天神之类的。但珠玛内心却泛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似乎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即将发生。
祷词完毕，祭司从宽大的衣袖中颤颤巍巍地投出一把玉剑，象征着和平幸运的玉石，被雕琢成了取人性命的样子。珠玛用右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口鼻。
手起剑落，嘶声力竭的尖叫盘旋在祭台上，红色的液体从祭台上流下，珠玛紧紧地盯着那点红，意识渐渐模糊了，她所看到的世界变成了红的世界。是的，红色，排山倒海的红色。凝固的红色，流动的红色，旋转的红色……在这片红色中，一声声尖叫参杂其中，就像是地狱一般。
当珠玛的意识渐渐回归时，她看到了一面鼓。一面洁白的鼓，鼓面就好像透明的一样，闪着暖暖的光，但又有着一种肉感白，就像是新鲜的羊奶一样，就像是某人的皮肤……珠玛感觉喉部泛起一阵酸液。祭司站在祭台上，高举着鼓，大声地念着某种异域的语言，人们跟着一起高声朗诵，紧紧地盯着那面鼓，目光里流露出名叫“羡慕”的光。一群秃鹫盘踞在祭司的身后，争抢着一滩红色的肉块，发出一阵阵类似于乌鸦的尖锐的叫声。

第二天，一个令人惊悚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拉萨：“昨天晚上，一位老祭司在家中被人暗杀了，凶手十分残忍地把他的身体斩成了两截，而那面洁白的新鼓也不翼而飞了。”这个消息的传播速度在那个没有电报的时代是一个奇迹。
珠玛将那面鼓端端正正地摆在家的正中央，又在鼓的两旁摆上两块墓碑，一块写着“尊姐月雪之墓”，一个写着“不肖妹珠玛之墓”，然后珠玛点燃了富有弹性的鼓面。
大火烧了整整一天，珠玛看着这个充满自己与姐姐美好回忆的家渐渐被火焰吞噬，眼角滑落一滴咸涩的液珠。
现在，珠玛已经死了，请叫她夜蝙蝠。
从那天开始，西藏的杀手界多了一个名字：夜蝙蝠。

三年来，这个名字成了藏民心中真正的恶魔，即使是小孩也会害怕她。但十分奇怪，这个恐怖的杀手只杀与宗教有关的人，例如祭司。
三年里，珠玛除了杀人，夺回了一样东西，一样本来属于她爷爷的东西。
有一天，她接到了一个委托，委托人请他去暗杀一位年轻却事业有成的高僧。
她伪装成了一个寻求佛教解脱的少女，花三个月的时间获得了接近高僧的机会。
他好英俊，夜蝙蝠这么想着。她耻辱地发现自己的脸红了，对于一个杀手来说，最可耻的事情就是拥有感情。但是这也不能怪她，因为夜蝙蝠本来就是一位情窦初开的十八岁少女。
他倾听着夜蝙蝠说明来意，点了点头，合上面前的佛经，说：“做你要做的事情吧。”夜蝙蝠一步步地向他靠近，却在心底佩服他，夜蝙蝠已记不清自己杀过多少人了，但是每个人死前脸上都是恐惧，而他的脸上只有平静。他抬起头来，看着夜蝙蝠的紫色瞳孔，说：“你好美，你还有一双美丽的眼睛。”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我信。
热吻代替了匕首，拥抱代替了死亡。
这是一个开始，开始总伴随着过程与发展。从那次见面之后，两个人都无比的热爱着黑夜，因为这份爱情是不能示人的，而黑夜能为他们披上一层完美的伪装。
不知不觉又是三年，西藏大旱，无数的生命苟延残喘，向上天高喊着求救的哀嚎。国王向几位御用祭司请教如何才能让干旱离开，在经过商讨之后，一位“最富有才智”的祭司向国王报告到：“大旱是由如来座下一只白狗精带来的，只有在国都为如来建一座高塔，再将一颗高僧的舍利子安放在高塔中才能感动如来，收回大旱。”
又是一夜的缠绵，清晨的时候，夜蝙蝠在鱼肚白下穿好夜行服，正欲离去，他叫住她，将一串佛珠放到她的手心，说：“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如果想我了，你就看一眼这佛珠吧。”
他看着夜蝙蝠远去的背影，穿好一件全新的金丝袈裟，登上了前往“远方”的骆驼……
高塔落成典礼的那一天，国王与几位祭司来了，。
夜蝙蝠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典礼的现场，明眼人一眼就看出了她真正的身份。几百名御用军一拥而上，夜蝙蝠手持双刀，与御用军杀成一片。
刚刚还是一片喜庆的典礼现场，顿时成为了一片战场。西藏第一杀手，果然名不虚传，装备精良的御用军在持有两把小刀的夜蝙蝠手下崩溃。
国王与几位祭司如同肥胖的蛆虫一般挤成一团，看着伤痕累累的夜蝙蝠割下了最后一名士兵的头颅，再如厉鬼一般向他们靠近。手起刀落。
夜蝙蝠拖着被鲜血浸透的身体向他的方向走去。
她用匕首斩开了高塔前的锁链，那如金子般的舍利子发着灿烂的光芒。
夜蝙蝠看着舍利子，笑了。她倒在了离舍利子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她美丽的紫色瞳孔慢慢闭上，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天空中飘过一片云彩。当天，鹅毛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