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花开

老花开
夏南城 　　
村中在举行葬礼，为一个孤苦老人。
简单的酒宴过后，就是出殡，埋在村里荒芜的乱葬冈的一角，没有墓碑，只有一颗空心的老榕树。
人群熙熙攘攘很快都离开了，荒凉之地出现了一个三四岁的孩童，眼里是无知与疑惑，他只会咿咿呀呀几个词语，他跌宕着脚步绕了老榕树几圈，然后又蹒跚地走了，田间的小路因为雨后的泥泞更是凹凸不平，他在路上摇摆的身姿渐行渐远，没有回过一次头。但这或许是他出生以来，遇到的最让人心痛的事。

老人叫夏志明，性格孤僻，没有娶妻，自然也没有亲人，但人老实巴交，吃苦耐劳，自愿为村里办事，所以村里人大多还尊敬他。小孩叫柒柒，是夏志明邻居的孙子。柒柒出生没多久，父母就去城里打工了，柒柒家里只有一个奶奶，却是个疯狂的基督教徒，她总是在忙自己的信仰，不是忘了做饭，就是忘了洗衣，更别说关心柒柒的起居，陪柒柒玩耍。奶奶对柒柒完全是放养式的，柒柒可是个有胆量的小孩儿，什么高墙，什么小河，对于这时的柒柒来说并没有概念，自然也无所谓惧怕，他想要征服这些，找到自己的游戏世界。换来的结果当然是惨重的，但柒柒这个孩子似乎注定了福大命大，三米多高的墙上掉入竹林居然只是皮外伤；一米多宽的小河落入后居然卡在了横在河上的竹竿前，得以被人及时发现救起，还好河不深。奶奶认为这是耶稣的庇护，于是越发着迷。
柒柒仍然在寻找，但他大多数时候在号啕大哭，比如饿了的时候，比如摔跤的时候，比如尿裤子的时候。
直到有一天柒柒闯进了老人夏志明的老屋，老人正在给院儿里的花浇水，一个红色的塑料桶里一个红色的塑料水瓢。夏志明发现柒柒是因为柒柒咿咿呀呀的声音，他转过身去看见柒柒正用手指着红色塑料桶中的红色水瓢，以后的每一天，夏志明浇水的时候总会拿两个水瓢，一大一小，都是红色的。夏志明舀一大瓢，柒柒舀一小瓢；夏志明浇一大瓢，柒柒浇一小瓢，两人的配合十分默契，此起彼伏，毫无空隙。在这个时刻里，一老一少都快乐极了，院里的花草很多，两人通常工作到太阳下山，当血红的光晕染红塑料桶里的水，还有两人的眼睛，他们同样稀疏不齐的牙齿就会露出，传出一个混杂着银铃和老钟的声响的笑声，一直飘向很远，消失在深山尽头。
柒柒总是在傍晚等着夏志明农忙后从田里回来，享受两人的欢快时刻，遇上下雨天，柒柒就和夏志明一起坐在老屋的屋檐下，看着屋檐上青灰色的瓦片生出的水，滴落，溅起清凉的水花的同时有好听的音乐。有时夏志明会给柒柒讲一两个故事，但柒柒实在太小，并不完全懂得。两人每日的相聚会被奶奶突然意识到天黑要吃晚饭时停止，奶奶拉着柒柒的手回家。

农村的八九月份是汛期，没等天气预报的预警，台风就来了。雨下的很大，夏志明想起刚种下的小树苗需要加固，穿上深蓝色的雨衣和深褐色的橡胶雨鞋消失在了雨中，忙活到天快黑才匆忙回家。当夏志明回到家门口，他看到雨中的弱小身影，他心中一颤，柒柒的出现让他十分惊慌，他不会在雨中待了很久了吧？夏志明正要上前抱走柒柒，这时的河水正好满到与路面平齐，小小的柒柒脚底一滑，落入了深黄色的泥水中。夏志明的眼睛突然失去了焦点，跳入水中。夏志明老了，但他与自然的搏斗毫不胆怯，他要救柒柒，救那个可怜但善良如天使般给他生命尽头带来无尽希望与欢快的孩子，那是夏志明一辈子都没有享受到的东西，最真最温暖的感情，或者说依赖，或者说依靠。他似乎抓到了，他幼小冰凉的双手，他似乎搂住了，他瘦弱柔软的身体。然而他太累了，似乎浑身都受伤了，渐渐地连痛觉也失去了，只是他一直紧紧搂着一个孩子。他闭上了眼睛，做起了梦，梦中，他们划着纸船开到了彼岸。
夏志明和柒柒确实都被救了，也许是他们自己救的，也许是洪水救的，也许是老天救的。但夏志明从此生病了，再没有起过床，柒柒却在发烧之后痊愈了。夏志明很快就不行了，死讯的传出在一个月后，村里人帮他很简单地置办了葬礼。柒柒也将在一周后被父母带走。
柒柒最后一次去看望夏志明的时候，围着老榕树转了三圈，他带着夏志明平时给他浇水的小红瓢给老榕树浇了水。也许柒柒不知道夏志明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在等着夏志明突然出现，他的眼睛里没有忧伤，只有迷茫——他还会不会再出现。或许不久以后柒柒就对这个充满了复杂感情回忆的村庄毫无印象，但愿他以后的生活可以美好些，再美好些。
老榕树想到这些，开出了红色的花朵，他想祝福柒柒，像太阳一样活着。但柒柒还不知道这花有多美多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