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喜剧
傻子是我的亲戚,论辈分得叫她一声“姑”,但她消失了很久,在我出生没多久就不见踪影了,等到她回来的时候,我已经上了高中。有人说她消失的这十几年里一直被关在外面的疯人院里,情况有所好转才被放出来,但事实是什么,谁也无从得知,也没人会真正在意。我只听奶奶说过,她年轻的时候和别人私奔了,那人说只要她肯为他生孩子就带她走,然后她就义无返顾地抛下父母和他走了,结果当然是那人薄情寡义,抛弃了她,带着孩子走了,她因此神经失常,变得疯疯癫癫,最后被送到神经病院,一待就是十七年,这件事在当时如果被人知道是要倒大霉的,所以没多少人知道。
傻子回来的时候,她家中的直系亲属死的死,走的走,留下的大多也对她不闻不问。她一个人住在她已逝的父母给她留下的一间小小的石头房里,靠着分得父母的为数不多的遗产,安静得像不被察觉的空气一般独自生活了一年。每天清晨天未亮的时候,她就会上山挑水,肩上的担子挑着满满两大桶的水,一只手拎着一个尿壶,一路上都是低着头匆匆地行走,回到家后便端着鸳鸯状的洗衣盆去后门洗衣服,接着就去菜场买菜(如果她的父母还留给她一亩田的话,她应该会自己种菜吃而尽可能地避开人群),她只买蔬菜,而且她买菜从不讨价还价,因为她从不开口讲话,只需要和她说要多少钱她就会给你,然后立刻转头就走,所以总有人会招呼她来自家店买菜,多两毛少一分的也能赚点。反正她傻。之后她便一整天都足不出户地待在家中,直到第二天清晨又重复一样的生活。
她住的偏僻,偶尔有人经过她家门口,会冲里面喊两句,就当打过招呼了,当然,里面永远都不会有任何回复。也许她某天晕倒、病死、或老死在这间小小的石头房里,也没人会知道。如果真的就此沉寂,和父母团聚,倒也好。我周末回家的时候,都会提着奶奶给她的一大袋食物去她家里,送给她。她有时清醒着,会朝我腼腆地笑笑,做一些麦饼让我带回去吃,但一般情况下都是面无表情瞥我一眼,指指灶台的方向,然后一声不吭地继续做她的事:睡觉、发呆,或是唱歌。她的声音很美,听说以前读书的时候是班里的文娱委员,有一副珠圆玉润的好嗓子,就算现在有些神志不清了,也总爱唱歌,只是唱得很小声,也听不清歌词,像是在倾诉她与世隔绝般的生活。
傻子安安静静地待了一年后,也没惹出什么事儿,于是村里的人也渐渐把她淡忘,只在遇见时偶尔打趣几句。也有人传言说傻子不傻了,就是呆了点儿。可是不久后,就出了事。
寒假的时候,在路上听见有人风言风语地说傻子又傻了,整天见着男人就脱衣服,一丝不挂地往人身上黏,还不害臊地说要帮别人生孩子,这不是傻了是什么。街头巷尾那些女人嘴里的话只能听一半,还有另一半八成是凑字数的。奶奶一直都这么对我说。所以我也是半信半疑地去告之奶奶。奶奶年龄大了,几乎不再出门,她听闻后面容缠上了忧愁,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撑着身子站起来,拄着拐杖蹒跚地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把蔬菜水果都拿出来装进一个很大的蓝色塑料袋里,摆手示意我过去。她弓着背站在桌子旁吩咐我:“把这些给你姑送去,和往常一样,就说是她妈托你来送给她的……如果她这回闹……就算哭了,或者冲你吼,你也不要怕,只管把东西给她,她不会打你的……她也不是真糊涂,总会清醒的……我过几天身子舒坦了,就去见她。”
我再见到她的时候,距离上次已经一个多月了。我敲门,无人回应。习以为常地推门而入,一股潮湿难耐的臭气扑面而来,昏暗的空气中似乎到处都飘散着灰尘,呛得我直咳嗽。我轻喊,“姑?姑?你在吗?姑姑?”安静得诡异。我只好把东西放在灶台上,去她房间找她。兴许又睡着了。她似乎有嗜睡症。当我推开她房间的门的时候,一瞬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差一点就被门槛给勾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