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辈子，做一只猫
师傅说：我只要做一只猫就好。下辈子，的确想要做一只猫。
也许，我是有主人的。
或许，我的主人，是繁华的都市里一个优秀或者平凡的男人或女人，这并不十分重要。在他朝九晚五压抑非常的生活里，我可以肠胃那一抹鲜亮而温暖的色彩，跳动在那个钢筋水泥筑成的灰色阴暗的森林里。白天，我可以蜷缩在阳台大大的落地窗前的一角，或者趴在那仰着头看会把帽子看掉的高楼窗台上，俯视着楼底脚下那一个个来往的行人，为他们三千块或者九千块的薪水而奔走，沦落为他们自己都无法察觉的空皮囊。夜晚，我可以窝在主人的怀里或脚边，半眯着眼看他或她寂寞地抽烟，半支一支，零星地闪着火星，忽明忽暗地映着他半张侧脸。或者在椅背上，看他游荡在网络里，忽喜忽悲，期盼着他知道，尽管我只是一只猫，但他并不是孤单的一个人。
或许，我的主人，是乡野山村一户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吃着并不美味却温暖的残羹剩饭，啃着孩子们特地扔过来的鱼刺，钻在某个只属于我的角落里，细细地品味平淡而真实的幸福。春天，我可以在大片大片灿烂金黄的油菜花田里肆意地穿行，没有人会发现高过人的花丛里一只并不起眼的猫，然后扎在深深浅浅的灌木丛和树林里扑蝴蝶，乐此不疲；夏天，我可以在暴雨滂沱后的清爽空气里，蹑手蹑脚地行走在湿嗒嗒的田塍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黏而有趣的湿土，印下一个个小而精致的梅花印，嗅着夹杂着土腥味和青草清香的微凉空气，在昏黄的暮色中带着满身脏兮兮的泥土回家去；秋天，我可以在满山的红枫或是果林里四仰八叉地睡觉，偶尔爬到最高的树上去，远远地眺望我觉得美好但并不打算前往的远方，直到女主人略带薄怒却关切依旧的呼唤漫山遍野地响起；冬天，我可以在一块小而干净的草垛上，闭着眼打盹，任由和暖的阳光撒满全身，哪怕会有那么一两个调皮的小孩子来扯扯我的尾巴，捋捋我并不很柔顺的毛。
也许，我是一只流浪猫。
或许，我就流浪在中国，又或许，我流浪在异国他乡。
就那样简单地靠四肢，走遍我这辈子靠众多交通工具也没能走到的地方。也许是最荒凉最渺无人迹的大漠尽头，也许是从不引人注目的青石小巷里红砖灰瓦的大房子中一株翠绿的芭蕉下，也许是草原深处腾格尔使者们的天堂居所，也许是贫穷不堪的乞丐们仅能容身的桥洞里……也许这些地方，我都不会去到，但或多或少，我总能走到一些以人的视角无法发现的美丽或罪恶身边去。
我会用上帝赐予的碧绿澄澈的双眸，注视着在我眼前发生的一切。或许是恋人们焦灼而甜蜜地相候相守，或许是生涩而真诚的少年在表露心迹，或许是白发翁媪携手走在梧桐飘黄的细雨里，或许是稚嫩的孩童在向父辈们天真地撒娇，或许是朋友间无需言语的会心一笑……与此同时，我也会看见狠心的儿女对父母不闻不问，看见公平背后无声而心知肚明的黑暗腐朽，会看见最亲近的人彼此勾心斗角，会看见移情别恋的薄情人扔下对方苦苦守候，会看见微笑下的虚伪、关切下的恶毒以及面具下的伤痛，看见一切人类自以为隐秘而事实上尽在其他生物眼中的丑恶。
我想，如果是一只流浪猫，我会是一只黑色的流浪猫，如同暗夜的幽灵，在城市或乡村的边缘，水泥钢筋或砖块瓦砾的墙头上，冷漠而热忱地，透过比人类澄澈得多的双眸，看这个我曾经挣扎了一生的世界。
下辈子，我要做一只猫，悄无声息、自由而肆意地行走在喧嚣的红尘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