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锁的故事
久安
(一)
城市上空的云,空茫得没有边际,这多像一个作家灵感泛滥时无边无际的想象力。如同分叉的树枝一样的v字形路灯比那排行道树高出好几倍,立在街边,两盏灯暗暗地孕育着寂寞。我一个人走在烈日当头的大夏天的午后,街角商店里的电视机里传来谁又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消息。
这是前一秒的事,也是萦绕了整整三年的悲怆感。一个人这么多年却从不觉得孤独寂寞,那些悲怆也都是作品里生生不息的力量。可能是因为知道自己身后总屹立不倒着一些什么。
我有一个妹妹,妹妹还有一个弟弟。父亲、母亲和他们一起生活在我离开了三年的小村庄里。我猜,那是一段对于他们来说静止如一潭死水的岁月;于我,却一直流淌在血管的每一个间隙。我可以想象得出山里的日升月落,鸡鸣狗叫,可以感受得到河水的流速,风的方向,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我从来不孤独寂寞。
这一秒,在开往家乡的列车窗口前等待。漂泊的旅人,推一身行李,频频回头于心里的那个地方。而我却是归心似箭。手里攥着妹妹的信,信里只有一行字:
“父亲原谅你了,回来吧。”
原谅这个词总还是让人觉得居高临下,而我却愿意攥着这句话,也原谅他。
选了靠窗的位子,窗外的苍茫让我可以驰骋在任何一种想象里。脚底似乎可以深刻地感受到铁轨的震动,就像这些年一直动荡的日子。
(二)
弟弟的哭声似乎还能日夜在脑海中回放,每当我伸手去触摸那一段记忆的时候。
九年前,弟弟出世,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那时我爱给村里人讲故事,远的近的,老的少的,这是听故事的人,也是故事中的人。于是,弟弟就成了我第一个故事里的主角。从他的哭声讲起,从母亲当年分娩时的痛苦讲起,从一家人乐开了怀讲起,一直讲到他长大后成为作家。
每个人都知道这故事里几分是真,几分是假。真的那几分全加到了他们自己家里去,埋入柴米油盐中;假的那几分只得加到美好的幻想里,在每个夜里熟睡后嘴角弯起的弧度里荡漾开来。
我也是这样。
所以听故事的人的心情和讲故事人的心情大概是会有共鸣的。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以为是这村庄太小,在同一座山里,被同一片水域滋养,每天走同一段路,自然会萌生一样的烦恼和梦想。我哪里知道一个人的内心体验可以大到没有边际。
我还讲过一头黄牛在田里喝水被主人宰了的故事,一只野花猫上山捉老虎的故事。我当然知道这些都是童年里没有逻辑的想象力。然而我记得我说的最动人的故事是这样一个:
那天田埂上的风轻拂着每一片麦子。村里的人都弯着大刀,割下了那一簇簇金黄得有些诱人的东西。麦浪一点点消退,人变得高大。这样的时候没有像电视里那样有个歌声作为背景音乐,只有我说的故事。我说,二毛子回到故乡,看到这蜿蜒的山脉,曲折的河流,流了一地的眼泪,最后和这故乡的山河融为一体了。乡亲们只是笑。笑声却比我的故事生动得多了。婶婶当时正在我母亲旁边,凑近了上去说:“这孩子想什么呢!”父亲在一旁听到了,脸沉了好一会儿,头低到没赶完的麦浪里。弟弟在妹妹怀里,哭了起来,和着吹过田埂的风。母亲上去哄着,父亲的脸似乎沉得让他一直低着头,等这麦浪真的消退,我也没看到他的表情。
和故乡的山河融为一体。我看着火车外的荒郊野岭,感觉可以在任何一秒融入这样的颓败里。故乡山河早已在心底最深处了,和故事里的二毛子一样。当初他们在笑什么呢?我不明白。
(三)
六年前,我以为识的字已经够多了。便用学校发的作业本开始写故事。我写的第一个故事仍然是弟弟的故事。故事里他没有成为作家。父亲和母亲甚是满意。
那些纸都藏在我上了锁的柜子里。这样,那么多的故事都在岁月长河里积淀着,怕是不会浮出水面了。自然也没有乡亲们的笑声,弟弟的哭声,以及父亲沉郁着低下头的叹息。
后来妹妹大了。渐渐地与我亲近起来,时日久了也能够理解我的心情了。弟弟虽不哭闹了,却总吵闹。每次父亲见到弟弟那么不让人省心,遭殃的往往是我。那次,确乎是父亲沉郁已久的第一次爆发。
那天父亲从学校刚开完家长会回来。不知道是不是老师们和他说了什么。数学又考了全班倒数的事情我一直没敢告诉他。他回来后又是沉了好久的脸也不和我说话。晚饭的时候,暗黄的灯光弱弱的亮着,还有些抖动。看着弟弟手拿勺子不稳的双手正把饭颤颤巍巍地送到嘴里。我还在担心他会不会把饭送到鼻孔里。突然,满勺子的饭全部滚在地上。他正准备溜下去捡起,胳膊肘一拐却又不小心打翻了碗。清脆刺耳的瓷器碎裂的声音打破了这无底洞般的寂静。母亲连忙起身去拿扫帚。回来后就听到父亲说:
“和你哥一样没出息!”他气得站了起来,甩开了手边的筷子。弟弟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妹妹瞪大了眼睛看了我一眼又战战兢兢地把头缩了回去。母亲放下手里的扫帚,看着父亲,欲言又止。
“整天在家里埋头写那些狗屁不通的东西!我买那些本子回来不是给你写没用的东西的!”
我什么也没说。那时候不懂叛逆,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