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你还记得我吗？

老师，你还记得我吗？

夏熔亮


夏日到来，令我回忆。
——外国民歌《夏天的回忆》

接到快递员的短信，要我到学校东边150米处的“柠檬达人”奶茶店取快件。因为连续下雨，隔了两天，中午去取。
到了奶茶店里边，地上整齐地排列着一份份快件。我蹲下，自己找，找不着。年青的女店主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出自己的名字，谁知她并没有立即去找，怔了一下，转头看着我说：“这个名字好熟悉，我记得你是我们的语文老师。”我有点小惊喜，没想到在此遇见自己以前的学生。
看着眼前的学生，短发，干练，健谈，说实话，一下子我真的认不出来，她是哪年哪所学校的哪一届哪个班学生。毕竟从教将近30年，走过城乡四所学校，教过的学生也不少，加之学生初中毕业后容貌一般会发生很大变化。
她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吴玉萍，上学时扎着一根麻花辫子，问我有没有印象了。这一说，想起来了，她是2000届的学生。那时我在兴化东边的戴窑镇初级中学教学。当时班上有两位女生扎着长辫子，其中一位就是她，个子高高的，辫子粗又长，印象中没有现在这样活泼健谈。
拿到快件，临走，她很热情地送了我一杯奶茶。然后，加了我微信，说马上把我拉进班级群里。
走在路上，我在想，如果快递员把我的快件放在另外一家收发店里，如果我去领快件时不是她在店里，如果我让爱人代我去领快件，也许，今天就遇不到这位学生了。看来，世界有时就是这样的奇妙，冥冥中注定了有一份机缘巧合。

傍晚，我加入了“忆初三（1）戴中00届同学情”微信群。一部分同学出来问好。张宇同学跟我说：“老师，到今天我还记得你的一句话：夏天到了，蜡烛融（熔）化了自己，照亮了别人。”哦，想起来了，当时的自我介绍，其实也不是我的原创，而是引用了他们上一届一位学姐唐燕的话，她别出心裁地把我的名字嵌入一句话中，真是亏她想得出来！
张宇后来又问了一句：“夏老师，你记得我是谁吗？”面对这样的问题，我有点小紧张，万一记不起来就有点尴尬了。好在对他印象深刻，高高的个子，方方的脸，身材魁梧，一副运动员的模样，担任班级的体育委员。我一说出来，张宇显然高兴起来：“哈哈，老师终于记得我了！”
晚上，婷婷同学在群里问候：“夏老师好，还记得我吗？”我一时不敢回答了。看看她的头像，依稀有当年熟悉的影子，文静，秀气，认真，懂事，我猜测她姓杨，却又不敢肯定；再看看群里的毕业照，上边又找不到她，而且那时的毕业照上也没有打印每个人的名字。第二天悄悄问了萍同学，果真是杨婷婷！
对了，还有那位学姐唐燕，我的语文课代表，我记得她。她曾经说，她当年读过我从扬州买来的青春畅销小说《花季雨季》，她记得我给校园里的半亩方塘取的雅致的名字“月亮湖”，她听过我讲的世界经典电影《魂断蓝桥》荡气回肠的凄美故事，她喜爱唱电影的主题曲《友谊地久天长》。我记得她，当年兴化中学提招考试结束后，她买了一本《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品丛书·散文》赠送给我；前年整理书籍时，我竟然发现了一张当年我帮她修改竞赛作文的草稿；中考之前，我曾引用诗句给她写过毕业赠言：“翩翩堂前燕，冬藏夏来见。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一次，唐燕跟我谈起同学唐荣芳，她师范毕业生后回乡做了一名教师。记得前几年，有一次我担任“我的教育故事”征文评委。看到“唐荣芳”这个名字，精神为之一振，以为看到了老学生的文章。等看完文章，才知道年龄严重不符，再回头看看工作单位，确信作者不是我的学生了，不禁有些惘然。唐燕说，上一次唐荣芳说到我时，那口气可尊敬了，并说“一直说你能记得她的名字受宠若惊”。我将信将疑，总觉得她在宽慰我。于是，我告诉她：“这世间，总有人默默记着你的名字，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有时也无需知道。”

尘封的记忆一旦打开，成百上千个鲜活的面孔在我眼前不停闪过，如台北101大楼里超大屏幕上不停闪现的成千上万游客的肖像一样。
我清晰地记得，1990年，我分配到果园场（苗圃）中学工作。国庆节之前，接到调令，要到林潭中学任教。离开的前一天中午，一位勾姓同学说要钻到我的箱子里跟我一起走；晚上，一位朱姓女同学轻轻推开我宿舍的门，丢下新买的笔记本和钢笔拔腿就跑，不见踪影。
林潭中学，在我生病的时候，我的学生、我的表妹顾华丽为我端茶送饭，毕业前还赠送了一本笔记本给我，表达感恩之情，慰藉了我一时受伤的心灵；舒春花同学带来自家产的桃子，陪我聊天，至今记得她到高处采摘仙人掌绸缎般金色花的情形。
楚水初级中学，有几个意外受伤的学生形象定格脑海，挥之不去。运动会上重重摔倒，右肘严重摔伤的吕健，我曾在班级为他点过歌曲《真心英雄》；陈友焕同学表演“空中飞人”，从宿舍上床跌下，头部严重摔伤，看到鸡蛋大的肿块我忧心忡忡；参观兴化中学田径场，跑步时造成右肘粉碎性骨折的韩业扬，没能参加中考，为他升入兴中，我陪他父亲奔走十多次；运动会结束后在操场上练习跨栏造成后腰重度创伤的接力好手张文斌，我十多天为他送过饭菜；朱传昌因为胆结石在人民医院手术，我曾带了鲜花水果，与王蔚、范艳、夏南翔一起去看望；体育课上，女生徐珣跑步时不慎跌倒，摔伤右手腕，我立即骑车送她去人民医院，至今记得男医生检查导致她手腕疼痛，她嗔怪医生的可爱话语“真是的，一点儿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每一次意外事故，都令人揪心。在医院里，总是痛苦着他们的痛苦，欣慰着他们的坚强与乐观。每一次事故，都成为师生之间、同学之间的一则耐人寻味的故事，一段温馨美好的回忆。

就在同一天，“九（2）老同学”微信群的群主，当年的班长杨敏也把我拉入群里，商量着准备搞初中毕业十周年师生聚会。她目前在苏州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我曾在一篇《老班长，新班长》的博文里写过她：
老班长短头发，瓜子脸，白皮肤，精神抖擞，有点像演员海清。她步履沉稳，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留给人的常常是背影。
老班长吃饭领队，早锻领跑，学习领先。
老班长仗义。人常说，班长总是喜欢给班主任打小报告，可她倒好，经常给同学“通风报信”。她一句经典的口头禅便是“语文老师来了！”。等我走到班上的时候，静悄悄的，大家都在“专心致志”地看书写作业，想来同学们对她一定是心存感激的。但当她仗义管人的时候，有时声音不免大起来，尖起来，于是李炜康同学在作文里公然称她为“杨辣子”，并在一次作文课上公开读了出来，一时传为美谈。
老班长自信。中考前填报志愿，我建议她把兴中自费填上去，她不屑地看着我，说：“我不填！我就不信我考不上兴中公费！！”果然，她一举中的。不由感慨，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此话一点都不假。
老班长可爱。受批评的时候，头就耷拉下来了，语速就慢下来了，声音就低下来了，偶尔抬起头，无力地辩解两句。看着她无奈而求助的目光，我常常就此打住，快快收场。她立马转身，回到座位，撅着小嘴，叽里咕噜，不知所云。
老班长好笑。有一件事，弄得她特尴尬。有一次，下课了。我从办公室出来，到班级门口对她说，到我办公桌上拿一份材料发给同学们，然后我就向西朝卫生间走去。不知是我没讲清楚，还是她没听清楚，或是兼而有之，她竟一直跟着我，像吃了坏人给的迷魂药似的。而我浑然不觉，走过女卫生间，走向男卫生间，蓦然回首，发现她竟然一直跟着我，连忙问了一声：“杨敏，你干什么呀？”她恍然大悟，满脸羞涩，转身就跑。
老班长有才。她曾在全国“爱母、敬母、助母”母亲节征文大赛中荣获三等奖，并获赠一本厚书。元旦联欢会上，她和同舍生和着歌曲《隐形的翅膀》，翩翩起舞，白色的T恤，藏青色裙子，煞是好看，宛如“八仙女下凡”。
老班长有情。2008年9月10日，初中三年最后一个教师节，大家自发在一个小本子上为班主任写祝福语。老班长写道：“我一直认为我是降落在人间的一个小天使，刚巧，我落在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刚巧，我考进了楚水；刚巧，我被分进了（2）班；不是很巧，我遇了你。您总爱批评我，说我懒，说我散落，天使恨死了你。可后来，天使发现，其实人人都爱天使，您也爱，于是，天使说：‘刚巧，我遇到您。’老师：祝您教师节快乐，桃李满天下！幸福像星星那么多，烦恼像恐龙那么少！”她在全班毕业通讯录上的留言是：我们班有很多人真的很好，无论是生活上还是学习上，他们都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我很感激他们，我会一辈子记住他们的。快毕业了，我会用最多的时间去回味那些快乐的时光，珍藏那份感情。最后，我祝我们班全体同学能用心珍惜这三年中的点点滴滴，让它成为一生中最温馨的回忆。以后的生活中，累了，掏出这份温暖的记忆品味。我想这也是一种感动吧！
……

亲爱的同学们，在我的教育星空中，你们每一个人，都是一颗闪亮的星星。你们的世界，我曾经来过；你们初中三年最美好的年华，都是一幅多彩的图画，我有幸为这一幅幅美图做一些点缀。
作家奈•保尔说过：“每个故事，每一个人，都像盐粒一般微小却珍贵。”我帮助过你们，祝福过你们，也批评过你们，甚至责罚过你们。我记得你们，不经意间会想起你们，想起你们的容貌，想起你们的话语，想起你们勤奋的身影，想起你们为班拼搏的风采，想起你们受过的伤害和曾经的无奈与无助……点点滴滴的回忆，使我的生活变得有滋有味。一切都如云烟，一切都已过去，而那过去了的，都已成为亲切的怀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