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名湖柳
浙江省乐清中学丹霞文学社 孔洁
也许实在南方待得太久,印象里所有的柳都应该娇小袅娜,或在“风帘翠幕,烟柳画桥”的繁华盛景中且歌且舞,或伴着词人在“杨柳岸,晓风残月”的背景下掬一把清泪。假日里乘车北上,在未名湖畔漫步时,才发现北方的柳有着不一样的神韵。
同燕园的大多乔木一样,这些柳生得高大挺拔,冠盖相接几可蔽日。万千柳条像从悬崖之巅坠落的流水,奔腾呼啸,壮烈狂放。日光在狭长的柳叶边缘被散射,晕开一片金色光芒,轻柔地落尽你极力张望树冠的眼里。那景象让我想起在雁荡龙湫下泛舟的那个晴日,千钧重量自头顶轰然坠下,又在鹅卵石上被高高激起,折射出一道炫目的彩虹。山河大美,那震撼无法言说。
不禁思索起这些柳树顶天立地的气派从何而来。也许是广袤无垠的辽阔天地给予它们舒展腰背的机会,也许是北方呼啸的寒风锻炼出它们一身钢筋铁骨,也许这一切仅仅是时间的造物。听说未名湖曾是和珅的私人园林,彼时这些柳树一定还很稚嫩,盛夏时节散着长发在湖边听雨沐风,拖着贵族慵懒的腔调相互交谈。对树而言,光阴不过是一个圆圈,循环往复,更迭不息。故人亡去,新生临世,享受了太久安逸的它们大约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它们扎根的这片土地,曾经万朝来贺的泱泱上国,也会兵荒马乱,硝烟弥漫。
比起圆明园的奇花异草,这些柳树实在幸运太多。但也许,只是也许,因为天下水终归一处,曾淌在这片土地上的滚烫的鲜血渗入泥土,汇入湖水,最终被它们吸收,成为导管筛管里不息流淌的汁液,一如它们曾在另一个生命交错的血管中奔腾不息。
宛如重生,这些柳树的根骨里,一缕一缕注入不屈的英魂。在繁华落尽,四望萧条,满目疮痍之际,它们拼命地生长,生长,向着天穹绝望又充满希望地生长,只为把曾经柔软的脊梁,站成笔直的惊叹号。
虽然心知这不过是我主管的臆测,但望向这些柳树的目光里,不免已多了崇敬。
时间的车轮碾过新世纪的大门,那个时代也终归渐行渐远。假日里的未名湖更像一座公园,来往其中的有牙牙学语的孩童,骑单车的少年,神态安详的老人,来自世界各地不同肤色不同语言的人在这里平等地行走。郁郁的柳荫下,曾走过蔡元培蒋梦麟,走过朱自清卞之琳,如今从这里将走出新的希望和未来。人生代代,无穷无已,斗转星移,世事变迁,而那些柳树只是静静伫立,岁月的积淀让它们学会宠辱不惊,学会把升沉荣辱,成败悲欢刻画进年轮,筑成生命的高度。
那些生长在“暖风熏得游人醉”的江南的柳树,未曾忍受过凛冬的寒风和骤雪,如何能攀到“一览众山小”的高度?
暮色开始四合,我也该归去。离开前,我把手掌抵在粗糙的树干上,感觉树皮下汩汩流淌的,是时间的细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