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是春天最后一杯酒(一)

芍药是春天最后一杯酒
王睿WANGRUI 　　
「去时芍药才堪赠，看却残花已度春」
儿时听母亲念的最多的只有元稹的这两句诗，她不厌其烦地给我讲她和父亲在芍药花盛开的地方相遇，又在家中院里芍药盛开的时候生下我。
我叫叶芍药，树叶的叶，芍药花的芍药。
得名于他们似水年华的相遇，得名于我芍药遍地时的出生。
但不幸总会隐藏在笑容的褶皱里，趁你不注意的时候给你致命的一击。在你我八岁那年父亲在省城赌博欠下了一屁股的债，像是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了。大约就是从那时起母亲患上精神方面的疾病，喜怒无常，疯疯癫癫。
隔壁家的阿婆和阿婆的外孙看我这样可怜，对我照顾颇多，否则我可能早在一个寒风凛冽的冬日夜晚被冻死了。
林准和我年纪相仿，又自幼和我长大，阿婆每次做了什么好吃的，他总会揣在兜里分给我一些。我不是一个太善于接受别人好意的人，每次他给我东西我总要问他为什么对我这样好。他说，因为在我心里，你就是我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妹妹。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眉毛弯弯的，闪烁着无数的星辰。林准的父母在省城有一家商铺，日子过得也还算滋润，他父母回来看他时总会带上大包小包的零食。我站在他家旁边的小弄堂里，向他家里偷偷张望，红了眼。对于一个从小就没父母关爱连衣食住行都是问题的我来说，那几乎是世界上最大的幸福。
林准被他的父亲驮在肩上去小镇稻河的对岸看马戏，他的脸上被一圈金色的光包围，瞳孔里倒映出零零散散却异常旖旎的光辉，唇角的细密褶皱把夕阳都一股脑地吸了进去。
我蹲在墙角，抱住自己的双膝眼睛哭到红肿，曾经我也被这么驮着去看马戏，曾经我也被金色的光所包围。可是再美好也不过是曾经，现在剩下的只有满满的悲凉，几乎要把我吞没。我告诉自己，那个被我叫做父亲的男人已经死了。在我的心里。

02.
上了初中以后，我开始告诫母亲不要到我的学校里来。我可以才想到他们见到我母亲后对我鄙夷的眼神，以及小声的嘲讽。我的自尊心告诉我，我绝不能让自己的母亲成为全体学生茶余饭后的热点话题。
只是母亲是疯癫之人，忘性又大，又怎还会记得我的告诫。于是她在我初三那年的集会上，出现在了校门口。
“芍药，娘给你做了好吃的记得中午回家去。”母亲沙哑的声音在空气中绵延，每一寸都让我的脸感觉像火在燃烧般灼热。
全校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我，片刻又转向母亲。
干枯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几缕松散的头发垂在眼前，眼睛空洞得没有焦点，眼角陷下去深深地皱纹，土黄色的花布衬衫破了好几个口子，那条洗的已经发白的黑色中长裤沾满了泥垢，脚上没有穿鞋，脚面上龟裂了一大块。她的手死死抓着学校大门的不锈钢栏杆，不管门卫怎么拉她，她都纹丝不动。从我有记忆开始，母亲就下田干活，力气自然不会比门卫小。
我恼羞成怒，像一只野兽似的对母亲大吼，“你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不要到学校里来了吗？怎么还来。”
母亲抿紧了唇角，那双空洞的眼睛被蒙上了若隐若现的灰色，右手不停地绞着左手的手指，就像一个犯了错了小孩，“对不起，我惹囡囡生气了对不对，下次我不会再去了，囡囡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我本就不是硬心肠的人，方才的大吼早已化成了心尖上的水，或者说不是水而是眼泪。我抱住了母亲，瘦弱的身躯用两只手臂环过来都绰绰有余，浓稠的悲伤糊住了我的心头。我用门牙死死地咬住下嘴唇，仰头看天深吸一口气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年幼时林准告诉过我，“芍药，想哭的时候仰头看天，眼泪就不会流下来了。”

03.
毋庸置疑，我成了学校里的热点人物。
我开始比往常更加努力地学习，我明白只有考上省城的高中我才能摆脱这种现状。
林准还是像幼时那样一如既往地照顾我，有时是课桌上的一瓶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