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太

以太

浙江省乐清中学丹霞文学社 孔洁

以太。以太。

阳光无声息地顺着枝叶间的缝隙滑落到我的眼睑上，那份温暖像是渗进了毛细血管，在我身上每个角落滚动，从静脉到动脉，从左心房到右心房。我低低地念着以太的名字，一遍一遍，直到他迈着稳稳的步子走到我身边坐下，用一如既往轻快的声音向我打招呼：“早，莫。”

“早。”我微笑着点头回应，“今天天气真好，是不是？”

今天我没有再问他什么是“以太”。其实第一次他告诉我他的名字是以太时我就明白了一切，可我宁愿不去想那些事，因为以太是唯一能忍受我的喜怒无常的人，我不想失去他，所以我把自己扔进了谎言里。

每当天气晴好，与他在外面会面时我都会威逼利诱这要他告诉我以太的意思，尽管我一点也不想听，我只是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冷漠。

我不知道以太是不是知道其实我知道什么是以太，就算他知道，他也没表现出来。每每我就这个问题向他死缠烂打，他都会沉吟片刻，然后用那个万年不变的誓言敷衍我：“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莫，我发誓。”

“是的，莫，今天阳光很明媚，是个好兆头。”意料之中，以太的声音有些疑惑。

我佯怒着挥拳过去，轻轻落在他的前臂上：“我不管是不是好兆头，总之不许讲任何让我想到明天的事的话！”

“好好好，”以太大笑，牵起我的手，“喂鸭子去吧，他们一定饿得要死了。”

我随着他缓步穿过院子，朝池塘走去，池上有座小小的石桥，我和以太并肩站在桥上，他撕碎面包，放进我手里，再由我把它们撒进水里，鸭子们扑扇着翅膀过来抢食，“哗啦啦”的水声在清晨的院子里听起来格外清亮。以太兴高采烈：“我还以为鸭子早吃腻了白面包呢！真好，它们没我挑食。”

我莞尔一笑，低头不语。

和以太在一起时我才会这样平静，没有黑暗没有孤独没有让我窒息的压迫感和恐惧感，，只想着满世界的阳光，争食的鸭子，空气中随风浮动的草木香。偌大世界仿佛浓缩成这个小小的院子，天大地大与我毫无瓜葛，我拥有的是这里的安谧阒然，和一个挚友，仅此而已。

“今天你没问我什么是以太。”以太语气唐突地说。

我一怔，他又语速飞快地说下去，仿佛在害怕稍一放慢速度就会丧失原来的勇气和决心：“可我本来打算在今天告诉你的，莫，因为明天对你来说是个重要的日子。我希望你知道。以太以前是个哲学名词，后来被运用到物理中，用以命名一种传播光的介质。它充满空间，无处不在……莫，你从来都不开心，从来都是消极悲观地看待世界，我希望我能成为你和阳光之间的以太，让你活得简单快乐一点……”

而明天这一切都结束了，我提醒自己。我扬扬眉毛：“但迈克尔逊-莫雷实验推翻了以太存在的可能，世界上没有以太。”

我几乎能看见以太眼底的错愕。他顿了好半天才问：“你一直都知道？”

我得面对。“我知道。”我沉着地点头，“以太，我感激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即使你只是我的幻觉。医生说我的脑颅中有个肿瘤，压迫了视神经，所以我才失明，我心里明白，肿瘤可能会压迫别的什么部位产生幻觉什么的。我想恢复视力，却不想失去幻觉。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以太，我的选择是前者，因为我受够了黑暗的折磨，而且，多亏了你，我已经学会开朗和阳光。明天是我的手术，我知道在那以后我就再会见到你了。所以今天，我想谢谢你。我会想念你的，以太。”

我郑重的地鞠躬，把以太扔在身后，转身摸索着独自回到我的病房。

手术之后回家修养，一切都很顺利，也许以太说得不错，那天的阳光是个好兆头。我也真的不再见到以太，虽然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终究忍不住失落。

手术后的一个月，夏天来了。我坐在厨房里看母亲做饭，她漫不经心地说：“那个在你生病的时候陪你聊天喂鸭子的男孩昨天转去上海的医院了，听说是血癌？吓，多好的孩子，怎么就得了这么个病？”

“以太？”我不敢置信。

“以太？”母亲大惑不解。

我不再说话，转头望向窗外。夏天的阳光如摔碎的琉璃金瓦，每一道闪光都那么让人心疼。我伸手握住一束阳光，徒劳无功地想握住一把叫“以太”的物质。以太，以太，以太，我发疯似地默念。

我的眼泪一下涌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