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麦客
朱慈涵
(一)
我端了碗米饭给他。
他接过筷子时指尖触到了我的手背,我顺势拉过他的手,轻轻地摩擦着。他左手掌心里的老茧在我的指根处不时地摩擦着。我用大拇指抚过他的手背,那粗糙得很像张老树皮的手背。他的手背皱起棕褐色的纹路,他的左手只有四根指头。
我俯下身来,轻轻地吻了那半截的手指。
他冲我笑笑。
东西都准备齐了,下午得出发了。我看着他低头匆匆扒饭,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行。他嚼着满嘴的饭,含糊地应道。
(二)
下午他从麦田里回来,吃过我为他做的水煮面后就匆匆出发了。
我倚着门框,冲着他挥手。他还是那满脸的笑容,离我越来越远,渐渐地走出了我的视线,我的手里还端着他刚吃完水煮面的碗,余温尚存。
第一次和他见面,是在我家的麦田里。他是我家雇来割麦的麦客。
那年他二十岁。被阿爸叫去麦田里喊他吃饭时,我十八岁。
我站在麦田埂上,只望见他弯着腰。他背朝着我,灰褐色的长袖被挽到肩膀处,领口大开着。我就这么冲着他湿透了的后背喊,喂,吃饭了。他回过头,皱紧的双眉上挂着几滴汗珠,脸颊上纵横交错的汗迹在夏日骄阳的照射下把他黝黑的皮肤衬得闪亮。
诶,好的。他张张嘴,只说了三个字,却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
正午,带着高温的阳光硬是把我俩的身影塞进了我们脚下的土地里。他跟在我身后走,没有影子,走着走着,我不知道他是否还在我后面。
我走两步便稍一回头,眼角的余光略瞟到地上有半截短小的阴影便赶紧回头,有几分像偷了腥的猫。
你叫啥?他低沉的嗓音在我背后传来。
我抿嘴莞尔一笑,却不敢回头,我姓柳,你可以叫我麦花。
麦花……他喃喃地念着。
我把他领到家门口时,阿爸已经把出锅的水煮面盛好,摆放在门口的小木桌上。阿爸热情得很,招呼他吃饭,许田,来,来吃饭。吃饱了,下午收麦才有劲儿。
许田。我嘬了一口水煮面在嘴里细细地嚼。原来他叫许田。我抬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吃相,问,好吃不?
嗯。你阿爸手艺真好。他从碗里露出一双眼睛,上扬的眼角应该是在笑。
不是阿爸煮的,是我。说完我便后悔了,脸颊火烧一般的烫。他没有再说什么。阿爸早早吃完去麦田了。
午饭过后我在收拾碗筷,听见远远的叫喊声,麦花——麦花——
我回过头,瞧见许田从麦田里跑回来了。
你回来做啥?阿爸呢?我问他。
他让我回来给他取把镰刀。说罢,他拿起门边上的镰刀向我扬了扬,走时突然往我手里塞了个东西。送给你,他道。
那是一朵用麦杆做的花,很精致。到现在,我依旧还留着它。
那一年的麦田,有种别样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