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情，那玉兰
向敏
玉兰花开了，洁白的花瓣肆意地飞舞，含苞的花蕾在风中摇曳，仿佛在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将自己积蓄已久的力量完全绽放，绽放的玉兰，洁白晶莹，独领风骚，却散发着一缕缕淡淡的忧愁犹记得那个三月，玉兰花开得正盛，午后阳光暖暖的，敬老院里很安静，老人们大都在午睡，只有几个老人坐在院子里，他们的表情是呆滞且毫无色彩的，脸颊留着岁月精心雕刻过的痕迹，眼里满是孤独和落寂。
看着老人呆滞的面容，我泪眼婆婆，依稀看到爷爷在烈日下劳动的摸样，空旷的田野里，没有风，爷爷弓着背在捡秸秆，每移动一步都显得很吃力，时不时还抬头看看我，燥热的空气里传来他急切的呼唤声，那声音飘荡在山坡上，将爷爷对我的爱包裹着，一路伴我成长。
爷爷的爱都是在这一片草地中伛偻前进的，一天天，一年年，他就像个倔强的孩子守护着自己的那片天，他用自己最虔诚的跪拜来侍弄这片田地，而我由一个旁观者的姿态见证了他不懈的坚持。我始终认为，有两种岁月一定是孤单的，一种是孩子慢慢长大，一种是老人慢慢老去。
父亲劝过他很多次，让他停下来歇歇吧，别那么劳累了。他也不说话，只是淡淡地笑，笑得很满足，他眼神里有太多我不知道的东西，就像村口的那株白玉兰一样，美丽而神秘，记得父亲离开村子的那天，爷爷牵着我的手站在村口，看那列车驶过留下的青烟和那空中飘零的花瓣，爷爷说，它是一株一直都不会干死的花，对此我深信不疑。
一直以来，我固执地以为爷爷会永远这样奔跑下去，哪怕是为了我，为了父亲。直到有一天，他晕倒在那片田野里，他就这样静静地躺着，年幼无知的我轻轻地将地的头移到我的大腿上，只为让他更舒适。我的手抚过他那微弱的气息，在水鸭的叫唤里，我沉沉地睡去，一觉醒来，已经在家里了。
时间就像手中的沙，慢慢地从指尖溜走，带走了爷爷的青春，剩下唯有沧桑。
慢慢地我发现爷爷的身子越来越差，半夜也总能听到他延绵的咳嗽声，听得出来，他很努力地在克制自己的声音，每每看到他从床上起来，披上衣服朝屋外走去，我多想叫一声“爷爷”，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唯有难受。门外那声声咳嗽总惹得我鼻子发酸。他开始莫名地肚子痛，他痛苦的表情深深地烙在我的心里，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当一个自始自终的旁观者，你可以看清事态的走向，却控制不住，也改变不了。
他总是一个人失神地站在村口，望着远处发呆，眼神空洞迷惘，我分明感受到了他的无奈和不安，他失神的看着那株玉兰，淡淡的说：“我以前说它是一株不会干死的花，可它毕竟也只是株花。”就像太阳，既是朝阳，又是夕阳，在他心里有一个孤单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只有我知道。
不久父亲回来了，当然他是带我走的，我哭喊着要爷爷一起，我最终还是没拗过他，爷爷把地卖了，父亲说：“搬过去和我们一起住吧。”他只是轻轻地摇摇头，却是那么决绝。那天下着大雨，列车驶过泥泞的小路溅起片片雪花，玉兰花散落了一地，树梢上的花瓣仍在风中与雨水搏斗，爷爷撑着伞在村口，这情景是那么熟悉，只是这次守望的，只有爷爷一个。
三个月后，家乡传来噩耗，爷爷没了，死于胃癌，父亲很是吃惊，只有我知道他累了，要休息了。他是笑着离开的，因为他再也不用担心成为别人的负担了，村口的玉兰花终是落光了，只有满树的绿叶在阳光下闪烁，凋零是真实的，盛开只是一种过去。
时光的快乐驶过岁月的春夏秋冬，年华可以剥落，可以老去，可以被风吹散，但有些往事永远鲜活……
在我们的细心照料下，敬老院的老人们最终露出了会心的笑容，玉兰花这段快乐时光将成为我们永远的珍藏。
今年的玉兰花又开了，该是去看看那些老人们了。
【点评】
文章感人至深，爷爷的形象在作者的笔下呼之欲出，虔诚、倔强、善良。玉兰花作为文章的线索，出现在那么多个记忆的画面里，美得让人不敢看。作者作为一个从始至终的旁观者，看着爷爷慢慢走向衰老，却没能陪爷爷到最后。文中有提到两处离别的场景，一处是父亲的离去我和爷爷站在村口送别，另一处便是父亲带我离去而爷爷一个人站在玉兰花下。杨绛在《干校六记》里也描写过两处这样的离别，第一处是钱钟书的离去，杨绛和女儿女婿站在站口送别，第二处是杨绛自己的离去，因为女婿死了女儿一个人站在站口送别。对于爱的人的离去，每一次的送别都是一场开刀。
但是文章最感动我的地方不止是这些，更多的还是作者的大情怀、推己及人，作者由爷爷的事领悟到最孤独的是什么，于是想到“该去看看那些老人了”，这样的爱心，或许才是对爷爷最好的缅怀和纪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