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

褪色

浙江省乐清中学丹霞文学社 陈一秋

高大的梧桐树把影子投在煞白煞白的水泥路上，斑驳的影子晃得人有些发晕。满满是燥热的空气，像随时散发毒性的粉末均匀地散在四周。一切都被感染了。

又是夏天。

陈航和刘涵芷定是被热傻了，说是要去干一件神圣的事。



一个小时了。陈航突然抬起脚踢翻了路边的小石子，小石子滚到树坑边不见了。他觉得可笑极了，他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了。

他就是一颗石子，就是水泥墙上挖出来的石块，粗糙，满是棱角。

他知道，冰薄水暖的河流，琼枝玉叶，树妖婆娑，三五的水鸟流连,都是属于鹅卵石的。

归属这种东西说来很是让人恶心吧。他冷笑着，有的就是有的，没有就是没有。他乐观地去想自己所拥有的，却永远想到他的家庭——他父母离异。这个词很准确吧，具体来说就是父母分分合合，今天在这里住几天明天又到那里住几天，后来干脆搬到了外婆家。他的生活比电视剧还要狗血，亲情对他来说已经从物质的范围缩小至金钱了。

生活除了琐碎之外一无所有。他的视野里多了一层薄雾，他现在已经不敢抬头望天上耀眼的火球，更不用说去看他身后的女生了。

刘涵芷默默地跟在陈航身后。

好像已经很久了，这儿是哪？她没什么时间观念。她很少去算计时间，只不过是十五个年头，她感到自己手上握着一种叫青春的东西，像包不住的荒草。握在手里又麻又痒，却又化作流沙。她握得太紧，硌得手心生疼，索性扬了它。

阳光从未照在她身上，于是猝不及防的她，总是一次次地被黑暗与寒冷包围。刘涵芷不止一次强烈地感受到她好像与这个世界没有联系，生活有什么意义？

意义这个词本身就没有意义？

枯燥无味是对生活的高度赞扬了。

活着没有意义。她这样觉得，不然也不会和陈航走到这里。

街角的流浪歌手唱着蔡琴的《塔里的女人》:

有人用美丽换取同情的谅解\有人用麻醉逃避清醒的痛楚\我只愿以长夜的无眠\换取一支天鹅垂死时美绝的歌\你将是我一生最美的悲哀\因为你短促的生命已将我的青春燃烧成灰烬……

刘涵芷拿出矿泉水，灌了一大口。她仿佛感觉到千岛湖富含矿物质盐的水浸遍了自己每一个味蕾，顺着绷紧的喉咙冲到胃与小肠里，然后爬进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里。

可她依旧很渴。

她不美丽，没有可以用来麻醉自己的烟酒，甚至从没见过天鹅垂死的样子。她苦笑着，看来她已经化为灰烬，化为无有了，只有长眠了。

很快都会结束，她试着这样安慰自己。

真是不一样的旅行。

他们到了郊外的火车站，他们给了自己两个小时来思考当时的抉择，似乎没有人说要放弃。但在看清那真是火车站的时候，他们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甚至目光都变得柔软而颤抖起来。

那么近？

那么近！

片刻的沉默，刘涵芷又继续向前走，陈航也快步上前去。他们越过栅栏站到了站台上。星期一的傍晚，车站里似乎没有多少人了，疏懒的工作人员都去吹空调了，没有人会注意他们。

这很好。

七月，酷暑与台风还没有完全过去。空空的铁轨被乱糟糟的杂草一次次的阻断，没有从远处飘来的汽笛声，让两人都舒了口气。时间，你慢慢走。

对面的荒地裸露在衰了的烈日下，一个稻草人矗立在碧血黄沙的荒野里，头戴黑色塑料袋。远处的小山包有一角露出黄土来，风吹来涩涩的，似酒浓烈，让人颓废。

“你后悔了。”刘涵芷眯起了眼。

令人迷醉的黄昏。

陈航没有说什么。他一想到不久之后自己的肉体将会被碾压在这里，就感到恶心不已。他抽屉里还有一封没拆封的信，也许应该先去看看是哪个女孩写的。他用手碰了一下鼻子，同时咽了咽口水，他有些害怕，傍晚的风还是有些冷的，他决定找点其他话题来敷衍她：“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回答我，下不下去。”女人在某些时候是很聪明强硬的，刘涵芷察觉到了些什么，“一块支离破碎的玻璃，你是愿意日复一日等候它自己碎掉，还是举起一枚石子砸向它，你会怎么选啊？”她像成年汉子一样冷笑起来。

“汉子，难道你没有见过一种玻璃——本来就有裂开一样的花纹，其实它没有碎，只是你没有看清它而已。”陈航整理了一下白衬衫的领口，然后接着说，“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我……”

“你不想陪我玩了。呵呵，自私，懦弱。是你先说你想去死的，现在怎么又后悔了。卧轨会比跳楼干净，有感觉吗？”她还想说什么，却又没想说什么了。一只苍蝇，嗡嗡嗡的围着她的脸飞。她连挥手驱赶的力气也没有了，她累了。很快，它将在她身上产卵，蛆虫会爬满她的腐肉，小鸟和老鼠会把她当成夜宵，说不定还会有秃(tou)鹰。哦对了，司机会尖叫，乘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恐惧会蔓延开来。后来会有警戒线，父母来指认然后痛哭起来，不过反正他们有三个女儿，应该会没事的，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

“我就是不想陪你玩了。我自私，我懦弱，我就是不想去死。你这个鲁莽、草率的妖妇，你想去就自己去。我是不会陪你的！”陈航多半是嘶哑地吼出来的。他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夏天的晚风还不赖，死亡很近他很怕。他在想：自己上辈子是不是个汉奸？不，是老师教育我们，要“珍爱生命”。

刘涵芷被他的话惊到了，低头望了望手表，摇着头说：“时间不多了，你好好选吧。”说完挑衅地看着陈航，陈航有些不知所措，呆呆地站在那里。刘涵芷干冷地笑着，俯身跳下站台，跳下来的时候差点扭伤了腿，其实站台并不高。“妈的。”她骂骂咧咧地躺在第一排铁轨上。她听见若有若无的鸣笛声，却怎么也无法闭上双眼。她也怕了，不过她在赌气。第一排的铁轨，陈航可以轻松的跳下来救她。她这样想，睁开了眼睛，仿佛想透过陈航的皮肤，看清他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

算了算了，他会后悔的。刘涵芷咬紧了牙。她感觉有只小小的蚂蚁正爬过她头上那颗刚冒出来的痘痘，爬过她的眉心，痒痒的。

陈航望着她，明白了什么叫“有志者，事竟成”。他有点佩服这个女孩了，这太恐怖了。他舔着自己风干的嘴唇，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报警吗？他清楚地听见来自远处的声音。来不及了，怎么办？他颤抖地伸出手，想抓住她，紧紧地。

妈的，这个笨蛋，有本事下来拉啊，还有机会。刘涵芷把自己的身子挪了个位置，蚂蚁惊慌地逃走了，背后一片潮湿。“我还活着吗？”她问自己。她又想到自己每天的生活，被不断复制的庸俗无聊烦闷的生活。她不该动摇的，于是闭上眼。

“咚次，咚次，咚次”刘涵芷猛地睁开了眼，望向陈航，想说什么，却看见他放下紧攥着的拳头，捂住了耳朵，拼命蹬着地面，发了狂似的逃走。他分明想逃开什么，并把这段记忆从脑海中活生生地剥去。

刘涵芷看着面前的黑影，想大叫什么，却喊不出来，更听不见鸣笛。

她再也听不真切了。

陈航跑出火车站，扶着墙大口大口的喘气。他抬起头，天空会上的雾霾被夕阳撕开，喷出鲜红的血液，渲染开了，又快要褪去原有的色彩了。他感觉自己也被撕开了一层，换了新生，血管里流淌的血液也清凉起来。

他彻头彻尾变成了一个初生的婴儿了。

【点评】

雾霾被夕阳撕开，紧接着又褪去了原有的色彩。无奈的生活就让他们想要选择卧轨自杀，在去往火车站的这一路显得特别漫长，他们的心中饱受着各种煎熬。最终，有个人反悔了，他逃出了火车站，选择继续生活，这是另一个全新的世界，就如作者结尾所说“他彻头彻尾变成了一个初生的婴儿了”。虽然有人还活着，但仍有人坚持走向死亡，这是一个悲伤的结局，歌词的引入和环境的渲染都非常恰当，是一个值得人深思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