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的乔老爷
那是91年金秋十月的北京，天高云淡景色怡人。第二届全国歌词创作研讨会，正在北京左家庄国防科工委隆重举行。来自全国各地的词坛大家和文艺新秀汇聚一堂，作为初出茅庐的地方新闻工作者，我有幸参加了这次盛会并结识了当代著名词作家、词坛泰斗——乔羽先生（即乔老爷子）。
当年的乔老爷年逾古稀，依然神情矍铄。他中等身材，身着灰色西裤，浅蓝色的衬衣，外罩一件米色的休闲夹克衫。凸起的额头，银灰色的头发稀疏而又整齐地向后梳着，宽大的鼻翼上架着一副银边近视眼镜，手捧雀巢咖啡的大杯子与西装革履意气风发的徐沛东老师一同神采奕奕地出现在会场。大会主席著名词作家晓光先生亲自迎了上去，会场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乔老爷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为人随和烟瘾很大。当他谈到歌词创作的精髓时，风趣而又幽默的用他特有的浓重的山东口音说道：“好的歌词有点像天津的狗不理包子，皮薄馅大汁味浓。歌词的浅显易懂是它的根，道理深邃意境悠远是它的魂。用心去感悟与思考创作出来的东西方能打动别人-------”乔老爷慢悠悠地说上述这番话时，我注意到在半个小时之内，他连吸了三根“红塔山”香烟。透过腾起的烟雾，我看清了一位走过人生苍桑岁月的老人特有的气定神闲，慈祥的面容里隐约还保留着一份纯真；个别听不太清的山东话语，仿佛是邻居老大爷对晚辈语重心长的叮咛；最出人意料的是当词坛新秀们争先恐后地围着他要求合影，索要签名时，他竟坦然告知：“在这条充满艰辛的创作道路上，很多人都会一辈子默默无闻，甚至一生都过着清贫的生活，希望有些业余作者不要把生活的全部激情都投入到这里，生活是一个万花筒，也许它的另一面会更好！”多么真诚的乔老爷子，自始至终没有冠冕堂皇的对任何一位作者说上一句勉励的话语，劈头盖脸一盆冷水，在常人的眼中乔老爷的言行也许近乎于傲慢，但这正恰恰表明了老人的真诚——好文章固然是思想的火花，但生活本身更需要现实！他多么担心有些青年作者为了追逐名利而迷失了真我啊！
时光荏苒，以后我告别了新闻队伍开始了民办教育的工作，与乔老爷也多年未见。第二次相遇是在他北京方庄芳城园二区的家里。那时，我在故乡创办学校之初，也难免染上一些人追名逐利的“恶习”。想通过名人抬高一下自己学校的知名度，这对于地方的民办学校来讲是多么的有影响力啊！它不亚于今天企业请名星代言产品的公共形象。我怀着一种试试看的心理，匆匆登上了飞往北京的班机。一边翻来覆去地想像进屋时的可能出现的各种情景，一边“谋划”说每一句话的技巧，不时地摩挲着送给乔老爷的家乡名酒和皮包里的见面礼，做好了周密的安排与最坏的打算，我知道像乔老爷这样德高望重的文化名人，他们的顾虑一定很多！
开门的是乔夫人，年纪与乔老爷似乎相差许多，属于那种高雅而又时尚的女人。她警觉地站在门前，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我这个冒昧的年轻人。我郑重其事地递上了名片和乔老爷亲笔给我书写的详细地址与合影，乔夫人才谨慎地把我让进了客厅。乔老爷一身便装从餐厅里走了出来，最初对我还有些“陌生”，待我帮老人回忆起当初相识的情景时，老人家礼貌地把我让到了书房。书房不算太大，古朴而又温馨，巨大的紫檀色书桌上铺着宣纸和笔墨纸砚等物，老人家似乎在餐前有过一段创作的时间，身后的书橱里放着乔老爷参加各种公众活动时，组织者敬赠给老人的各式纪念品。我实在不好意思唐突地环顾，习惯性地从兜里俗气地掏出“三五香烟”，轻轻地开盒递给老人。“嘘——别让她看见！”老爷子像个顽皮的孩子似的，将右手食指放在嘴旁和善而又警惕地向我轻轻地摆手小声地说道：“她是不让我吸烟的，不过你吸没有关系！”说着，老爷子将一张团过的纸从纸篓里熟练地拿出来，放在桌子上轻轻地推给我。看到这里，我实在为老人的幸福晚年感到由衷的高兴而且还觉得是那么有意思！我礼貌地笑了笑把烟放在了桌子上，简明地说明了来意。当老人得知我“放弃”了“崇高”的理想追求而脚踏实地地走上了另外一条“成功”之路时，孩子般高兴地笑了。出于对我的特殊关爱吧，他“主动”地拿起了桌子上的香烟，我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给老人点上，现在回想起来，当初是多么的世俗啊！可老人家一点也不在意，我知道这么晚不便于在乔老爷家久待，便拿出东北人的实在单刀直入说明了来意。老人家听后，将身子深深地埋在座椅中，透过袅袅升起的烟雾直视着我。我也扬起了脸毫不回避地望着老人，这样足足有十几秒钟。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我心跳的很厉害，仿佛是一位罪孽深重的犹大在等待着最后的判决。要知道老人家是最讨厌俗气的，我甚至有些懊悔自己这次贸然前来北京拜访。正在这时，乔夫人出现在门口，看着满屋的烟气有些嗔怒道：“怎么又吸烟了？！”我红着脸将手中的烟掐灭在废纸中，“不是说你，小伙子！”乔夫人温和地抿嘴笑了，随手指了指老爷子。乔老爷憨厚地像个听话的孩子拿起桌子上的纸，掐灭了手中的烟蒂递给了乔夫人。“他不是业余作者来找我指点作品的，在东北开了个私立学校到北京办事顺便看看我！”“小伙子，不是阿姨怪你，像你这样情况的人整天来找老爷子的太多了。他年岁大了应酬不过来，说真格的，如果不是你拿出老爷子亲笔给你写的详细的家庭住址，我是不会让你进来的！你们只要不抽烟，就再多聊一会吧！”乔夫人真诚而又坦白的语言让我真的理解了一位年事已高的老人作为名人的烦恼，同时也清醒地意识到属于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原本准备好的巨型画幅我实在不好意思拿出来，让老爷子挥笔给我留下墨宝，这有些太过了！只好拿出学校精美的贵宾签字本和粗碳素笔郑重地递给了老爷子。乔老爷思忖片刻挥笔写下了“世界属于好人”几个字并将本子推给了我。我认真地看着，耳畔再一次传来老人浓重的山东口音：“好好做人，好好育人，成功就属于你！”“如果你还需要，我可以给阎肃、晓光打电话，明天你找他们，这趟北京之行就算功德圆满了！”
当我满怀喜悦的心情告别了乔老爷，走在车水马龙的北京大街上时，一方面庆幸自己此次贸然前来乔老爷家没有失望，另一方面再一次切身地感受到作为一代人民艺术家的乔羽，绝不等同于当今时代的一些所谓名人的做派。他的真诚不但是真正艺术家内在修养的集中体现，更是一个老人对年青一代的关怀与期望——“好好做人，好好育人！”在以后的人生岁月里，常常提醒我教师也是社会公众人物，要时时注意自己的言行，方能教书育人啊！
近二十年的时间里，我再没有与乔老爷单独相处过。只不过是很多年前，一位在沈阳开公司的哥们儿，想搞一次宣传企业的专题晚会，想请乔老爷做顾问权威地策划一下顺便联系一些演艺界的名人，就连给老爷子的劳务费都准备好了！后来，老爷子在新年前给我来了一封信回绝了。当我打电话咨询一下是否在劳务费上觉得不太满意时，老人家又一次坦诚地告诉我并转告我的朋友：“年轻人创业不容易，守业再创业就更难！要学会擅于运用财富，一两次搞晚会花的钱是不能给公司带来特殊效益的，要时时注意企业内功的修炼，像日本松下电器，宣传上只有简单的字，那是年轻人创业学习的榜样！”
老人家又一次坦诚地给我们泼了一盆冷水，让我的朋友至今感激不已，在以后的商海沉浮中，始终稳操胜券！不像现在有些大公司在几年时间内呼风唤雨，誉满神州，最后落了个各领风骚没几年，樯鲁间灰飞烟灭！
我眼中的乔老爷，为人随和真诚，乐于助人。现在每每想起来，那种难得的如父爱般的真诚实在，就像我喜欢抽的关东烟“长白山”醇香浓郁，一辈子也挥之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