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尾鱼
冰絮
宁小鱼,一个有着美丽的容颜,好听的声音的女子。
双眉修长如画,双眸闪烁如星,犹如绿波微漾,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哀愁。
她是一个水一般的女子,我是这样想的。
在子胥这座古镇里,每天都有来来往往的游人,而她只不过是个鱼铺子里的泛泛女子。小时家里平穷,只念过一年小学,而鱼铺或许是她这辈子涉足最深的地方了。
黄昏,人们围坐在一起打牌、下棋、说闲话,她捧出一本没皮的书,在老槐树下踱步,白生生的槐花挂在枝叶间,沁人心扉的香味往远处飘去。有时,她会站在路口,呆呆地看着日头,望着通往外面的公路。
这条公路是唯一一条可以从小镇走出去的路。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注意到她是有多么渴望公路外面的大世界。
我和她的接触还是那天夜晚,我去鱼铺子里帮寄宿家的阿婆拿鱼。
昏黄的灯光下,她蜷伏在案上,翻弄着她那本破旧不堪的书。这时一滴晶莹的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了下来。她大抵是没有看见我吧。
“水生,来生我只想做一条鱼,活在有你的水里。”
“可是鱼真的幸福吗?上一秒还在水里栖息,下一秒就被送进了鱼铺。”我弱弱的问了一句。
“额!”她懵然抬头,大概是被我吓着了罢,她那双含泪的双眸望着鱼儿说,“鱼只有七秒的记忆,或许它到死了那一刻都不知道是谁断送了它一生,像这样,下一秒就能忘得一干二净,这不是幸福是什么?”
后来的几天里,我都去找过她,她也经常问我一些书上她难懂的句子。
从她口里我得知,水生是她的竹马。只是因为他家那时条件好,他念了高中考了大学,离开了这个陈旧的小镇,自此便很难再见到他了。
她说她不甘心自己这么堕落,不甘心自己就这么被人给遗忘了。她想过去外面找他,而她只不过是个没读过几年书的女子,见了又怎样,文化与经济的差距是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早已深深的横在了他们俩之间。
她说,她有个文学梦,就是希望有一天自己的文字能被印成铅字,包上好看的书面,然后印上自己的名字。
我不知道面对眼前的她,我是该佩服她的执着呢,还是该笑她的傻?或许我的笑,有三分是嘲笑自己的意味。曾经的自己,不何曾和她一般也有过那么单纯而美好的梦想,希望将自己的文字变成一种文学,希望自己的名字会出现在书面上。
或许在钢筋铁骨的都市里生活得太久了,人也会变得越来越现实。没有文化固然可怕,可在这个社会,没有经济又哪来什么文化?
小时候,脱口而出可以有一大堆梦想,长大后,梦想就变成了生活的一种矫情。似乎很多东西,原来都有高高的门坎。而我们从来都不曾知道,自己可以跳得有多高,只想着自己不要摔得有多惨。
“我宁可做一条鱼,因为她只有七秒的记忆,即便是游在前生的泪里,它也毫无知觉,自由自在,无牵无挂。”她说。
一阵莫名的痛涌过我的心,我想,她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了,而我还是一个站在门外张望的后生。
几天前,她来找过我,说她家里人给她安排了一门亲事,她以后就不会在鱼铺里生活了。走之前,她留给我一条美丽的白尾鱼。
白色的尾巴,在水中自由的摇曳,那里面的血管依稀可见,干净落拓,就像宁小鱼给我的感觉一样。
而我知道,只消七秒它就会忘记它曾经的主人,又会记起我这个新主人,而我又会在下一个七秒里,再一次被它记忆。
第二天,她真的走了,穿着红嫁衣,浮在子胥江面上。
一辈子都不曾离开过子胥。那条公路不会成为她的足下路,或许,连绵蜿蜒的子胥水才是她真正的解脱。
下辈子,她会做一条鱼么,存活于水生的水里?我看着那条白尾鱼,想着。
不久,我便离开了子胥,带着那条白尾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