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省乐清市乐成公立寄宿学校 初一(21)班 王利
这里到处生长着荆棘和玫瑰。一面古老的钟被镶嵌在爬山虎簇拥成的叶墙上。
滴答,滴答。秒针打着弯弯的钩,悠然走过一个又一个罗马数字。另一种计时的声音紧随着老钟的敲打声,清脆的,咔嚓,咔嚓。
兔子先生拿着一个金黄色的怀表,站在这面高大的叶墙前。兔子先生望望四周,每一条路妖娆地岔开,延绵无尽头。一朵又一朵惊艳的玫瑰,带着晨露,攀附在棕绿色的荆条上。安静地卧在路的两边。
这是一个庞大的,美丽的迷宫。
那是陆八岁的时候。
深夜。
陆抱着自己的玩具兔子,躺在床上睡不着。
屋外传来一声急促的警鸣。几束红色的光透过玻璃,折射在房间的天花,板上。陆起身,赤脚站在地板上,紧紧地抱着那只玩具兔子。
陆拉开窗帘的一条缝。静静地,从落地窗边往下看。
几辆警车散乱地停在后花园。爸爸正和警官说着什么。警官也在认真地记着什么。
陆发现,这里少了妈妈。
第二天早上,陆依旧像往常一样,起床,穿衣,洗漱,准备去上小学。当陆坐上饭桌时,他发现,早餐只有两个人的份。
“妈妈呢?”陆问道。
“妈妈啊,妈妈没有了。你也知道的。”爸爸停下吃饭的动作,很悲伤地说。
“哦。是吗。”这是一个孩子不应该有的镇定。
“唉,妈妈本来就有一些疯癫的……”爸爸像是在自言自语。
陆想起平常爸爸和妈妈吵架,妈妈都像疯了一样,头发散乱着,眼睛红着。疯狂地摇着爸爸。最后还是被爸爸一个冷酷的甩门终止了。而陆,只是站在这旁边,面不改色地看着这场病态的“演出”。
“陆,”爸爸突然扶住他的肩,“妈妈走了,留下来的保险和他们给的抚恤金有很多。这些钱够我们搬到南方了。”
南方?
兔子先生在岔路口徘徊了很久很久。望着几条同样美丽的,充满诱惑的路。兔子先生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他站在那里,听着怀表和老钟一齐交错的声音。
滴答,咔嚓,滴答,咔嚓……
时间就好像静止了一般。停在这个妖娆的,似梦非梦的世界里。
最终,兔子先生走向了那条最曲折的路。踩着脚下的草格子,嘎吱嘎吱,与诡秘的钟声一齐缭绕在这个迷幻的地方。路边的玫瑰花,越开越艳,越开越红,冷艳地依偎在带刺的荆棘上。一点点透明的寒光,在花瓣上幽幽地闪烁着。
妈妈的葬礼办得很潦草。
亲人来了没几个。大都是爸爸花钱请来的群众演员。只是为了把葬礼弄得热闹点。记得那时候爸爸甩着钞票,得意地对陆说,“看吧,这些都是白给的,不要钱。”那是一副猖狂的笑脸。
记得火化的时候,爸爸就抱着棺材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唱的丧歌也是一颤一颤的。一旁的群众演员全部看呆。而陆,只是径自站在爸爸的旁边,冷眼看着爸爸“惊人”的哭丧。
像是一个病态的演员配上一场夸张的演出。
葬礼草草地办了三天,就结束了。爸爸丝毫没有一点的悲伤,而是更兴奋地,筹备着搬家。陆看着开心的爸爸,天天哼叨着“南方南方”“搬家搬家”。就像是一个要到了棒棒糖的孩子。
爸爸的办事速度很快,把家里的东西打包,将房屋出租,办转南方的手续,去南方买房子,在南方找工作……这些繁琐的事,只用了两三天就做好了。葬礼后的五天左右,陆就随爸爸去了南方,南方一个叫铜陵的地方。听爸爸说,妈妈原本是这里出生的,因为读大学才去了北方,认识了爸爸。
往铜陵赶的途中,爸爸兴奋地说,“儿子,这些钱可以够你上个顶级的学校了,我们还可以住个漂亮的小房子。”
陆淡淡的应了一声,别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兔子先生沿着那条崎岖的路走啊走,可是一直没有走到尽头。他紧紧地捏着手上那只怀表。不知为什么,怀表的声音已不再那么的清脆。好像有一种浑浊的声音攀附在齿轮。
荆条也不知为何,时而发出诡异的尖叫声,天色像是被抹上了油彩,深绿的一把,棕色的也是一把。白色的云彩也看不见了踪影。
兔子先生望了望他的怀表,秒针好像变得迟钝了,每走过一格,便会重重地反弹一下。金属做的针悠悠地晃动一下,然后又接着继续走。
等等,为什么怀表的时间是倒退的?
陆进了新的学校。
因为不爱说话的缘故,在学校里一直都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只不过几次较为出色的成绩,才引得众人稍微唏嘘一下。
陆渐渐适应了这样的环境,这样的生活方式。过着简单的,两点一线的生活。听着有些艰涩难懂的二次根式,多元多次方程。做着那些枯燥的,深奥的竞赛题目。
这样的生活过得很快。一眨眼,便是十年。
陆从这个还算不错的小学考到了重点初中,又从重点初中直升高中部。如今已经是高三了。爸爸的期望嘱托在他的身上,学业的负担也因为高考的来临变得越来越紧迫。一向比较淡定的陆,竟有些无法承受了。
不过陆还是坚持到了最后,如自己所愿,考取了重点大学。
但是陆永远都忘不了他拿通知书回家的那天。
当陆回到家时,已经差不多是晚饭时间了。晚饭一向是爸爸下班回来做的。只不过这次,饭桌上空荡荡的。
陆隐隐约约听到有争吵声,想着爸爸应该在楼上。便上了楼。
“你现在来没用的!”陆上了楼,走到爸爸的房间里。刚想进去,便听到爸爸的声音。陆有点惊讶,爸爸如此激动,还是头一回。
陆没有再打算进去,站在门口细细地听着。
“你给我的钱太少了啊。”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很熟悉。
“方宁,你还觉得少啊?当初不都说好了么?给的钱五五分。我还带儿子呢,都已经不嫌亏了。你还来要什么?钱又花光了是吧!别忘了,你还是一个死人的身份!”方宁,不是妈妈的名字么?
“要不是我,你能这么轻松到铜陵吗?要不是因为儿子,我早就安心去美国了。还管你在铜陵?我要钱,也是有理。我可告诉你,当年那件事,要是再挖出来调查,你我可都得坐牢。”
“你……”
陆恍然大悟——是啊,这只是一个敲诈的案子而已。多么“完美”的骗局啊。爸妈联合起来,妈妈假装自杀,好拿到那丰厚的体恤金和保险。事成后,两人再两两分掉。然后远走高飞。死人自然不会说话,这些污点也自然被抹掉了。再说了,一场自杀而已,又有谁会那么在意呢?
其实这场骗局自己不是也是知道的么?只不过是在自我欺骗罢了。不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这骗局后的真相吗?自己也不是在陪着父亲说谎吗?只是刻意地忘掉了那一部分,那一个最最重要的部分,那个名叫真相的部分罢了。
如果说他们那么老谋深算,费尽心机。自己不也是一样吗?
兔子先生在偌大的迷宫里,走啊走,走啊走。
很快,他看到一个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建筑物。兔子先生开心起来,兴奋的朝那里跑去。
当他站到建筑物旁时,他发现那只是一面钟,一面古老的钟,一面被叶子簇拥的古老的钟。
这不是起点吗?兔子先生想。他望望四周开得艳丽的玫瑰,与之前如出一辙。
这里究竟是终点,还是起点?兔子先生站在这大大迷宫的小小一角。好不容易有了希望又失望;好不容易有了决定又选择;好不容易清醒了有迷茫……
这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地方?
兔子先生去看那面高大的钟。透明的玻璃里面还住着一个人。只不过被秒针,分针,时针,还有那些小小的数字所分割。
他看见里面的那个人长得清秀,眉宇淡然,嘴角下撇着一丝的弧度。
他再望望自己,是毛茸茸的手臂,毛茸茸的腿。灰色的短毛发着银色的光。
你是谁?兔子先生冲着对面那个清秀的男子问。
我吗?男子笑了,笑得很好看。
我是你啊。
我是谁?兔子先生?
是也不是,那个男子笑得更开心了。
你是兔子先生。但你,也是陆。那个声音很轻很轻。
这像是一个清醒的魔咒,兔子先生好像被点醒了,他又望了望自己。浑身的灰毛像是蒲公英般倏地散去。他看到的自己,也是一个男子,一个清秀的男子。
那面古老的钟像是水波般,渐渐地褪去。里面的男子也带着微笑离开。
陆从这个漫长的梦里,醒来。他望望床边那只玩具兔子。毛茸茸的手臂,毛茸茸的腿。灰色的短毛发着银色的光。
陆看到那只兔子微笑着说,这是我的秘密,再简单不过的秘密:一个人只有用心去看,才能看到真实。事实的真相只用眼睛去看是看不见的。
就像那个可笑的骗局一样,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真相吗?
陆抱起那只玩具兔子,一如多年前抱起它看到事实的“真相”一般。
兔子先生不会迷路了。兔子先生再见了。
【点评】
本文构思独特,两条线索交织,类似于电影中的平行蒙太奇。一边,梦境之中,兔子先生走入了神秘的迷宫,迷失路途;另一边,现实之中,是陆的家庭故事。两条线之间,有着极其微妙的内在联系,在迷宫中行走其实是一个孩子的心理外化。最终,梦醒来,“陆抱起那只玩具兔子,一如多年前抱起它看到事实的“真相”一般。”这个结尾既富于悬念,又令人回味无穷。本文堪称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