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
Joker。7
只要太阳升起那个方向的小路上传来悠扬的笛声,无论孩子们刚才还在忙活什么,他们竹笛收好在他的红布兜子里,小心地摆在后边的筐子里,然后憨厚地朝他们笑笑。
哑巴很年轻,十七八岁,高高瘦瘦的,黝黑的皮肤在阳光下格外好看。
“哑巴,你瞅瞅,我昨天疼了一晚上,爹说是我糖吃多了。”一个孩子指着自己的牙说。
“哑巴哑巴,你今天又带了啥好玩儿的呀!”
“哑巴。”
“哑巴!”
哑巴来了,孩子们都跑走了,河边洗衣洗菜的母亲们乐得清闲。上了年纪的刘家阿婆眯了老花的眼瞅瞅那边的哑巴,叹口气:“唉,多俊多好的孩子啊,怎么就是个哑巴呢,和咱家少安一个岁数呢,啧啧,可惜这孩子了。”
姑姑婶婶们都点点头,随即都忘了这件事,手上可有的是要忙活的事呢。只有刘家阿婆仍眯了眼,边瞅着哑巴边呢喃着。
正当孩子们簇拥着哑巴,一个劲地吵着,哑巴注意到几步外的桑树下站了个秀气的男孩,两手紧紧地捂着什么,不时地偷偷瞥一眼哑巴他们。哑巴笑着拨开孩子们,径自走到男孩面前蹲下,轻轻摊开他的手,一枚铜板在阳光下黯淡无光,哑巴露出疑问的微笑。
男孩支支吾吾地说:“哥,哥哥,我娘差一个针线包,可是,可是家里只有这一个铜——”
没等男孩说完,哑巴就笑着合拢了他的双手,那一枚温热的铜板重新安然躺在了那双纤细的手中。哑巴从他的前筐里拿出一个针线包,塞在男孩怀里,拍拍他的脑袋,男孩不知所措,哑巴又笑着推推他,示意他赶快回家。
男孩咬住嘴唇,轻轻说:“谢谢哥哥,我一定会还的。”一转身,只留下瘦削的背影。
看着男孩小时在小路尽头,哑巴不禁叹了口气。
那些孩子们开始嚷了:“哑巴!那针线包可要十个铜板呢!怎么可以说给就给,不行啊哑巴!”哑巴做错事般吐吐舌头,拉一个男孩到他筐前,拿起一颗花生糖就往他嘴里塞。不一会儿,所有的孩子嘴里都塞着糖,没有一个再嘟囔了。
哑巴戳戳那个个头最大的王家阿虎,打了手势问他刚才走掉的那个男孩叫啥,阿虎一边满足地嚼着糖,一边鄙弃地说:“他呀,村西头寡妇的儿子,叫啥来着,好像叫周文,跟个娘儿们似的!”
哑巴点点头,若有所思,一会儿又笑着和孩子们闹了起来。
没人知道哑巴打哪儿来,只知道每天六七点他会从那条小路上走来。
他每天挑根细细长长的扁担,上面担着俩大筐。前头的筐里放了各式各样的货物,各种柴米油盐,小玩意儿啥的,要啥有啥。差包面粉,哑巴有;家里的菜刀钝了,哑巴有新的;哪家孩子识字了,讨支笔写写,嘿,哑巴还有!缺啥了,只要在窗边大喊一声:“哑巴,咱家醋没啦!”不一会儿,厨房门口站了个乐呵呵的哑巴,笑着递上一瓶好醋,婶子把钱给哑巴,他从不数,抽手就塞进兜里,提了屋前的垃圾就走。婶子边开醋瓶,边说:“嘿,这哑巴!”
后边的筐里摆的是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因为一块花纹好看的小石头可以换颗玉米糖,几串干蝉壳可以换个弹珠,孩子们都来和他换。早晨来,前边儿沉后边儿轻,晚上走了,前边儿轻了后边儿倒沉了。后面筐子的最上边永远是那支红套的短笛。
哑巴实在,卖东西总便宜些,四个铜板一个的顶针他只收三个铜板,东西又好得出奇,这不,打他来起,一连气走不少货郎。哑巴长得好看,又成天乐乐呵呵的,特讨人喜欢。谁家都爱招呼他到家里扒几口饭吃吃,可哑巴永远害羞地摆摆手,蘸点盐水啃他带来的馍馍。
哑巴来这儿也几个月了,可从来没听说过村西头住了个寡妇,也从没见过这个叫周文的孩子。阿虎告诉他,他们是俩礼拜前刚搬来了的,住在西头一间没人要的破草棚里,几乎没有到村里来走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