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外公的一封信

一封信
文\ 陈青龙

一入秋，天气就凉了。外公，你还好吗？
前天，我写了一篇小文，提到了家门口的梨树。那棵梨树曾经好高啊！春天花开的时候，鸟儿从树颠经过，有时落下来唱唱歌，有时就忽地飞走了。你在树下，扫梨花。一片一片，梨花飘得到处都是，仿佛下了一场梨花雨。下梨花雨，原本不要雨的，我记得我会爬到树上，使劲儿摇，风也会来帮忙。落在场子里的，你都会扫走吧！可我记不得了，我不记得那些落地的梨花，你都扫走了吗？你留给我的，只有一个躬着的身影，几缕白发。没有面影。
外公，你还好吗？天冷的时候还会生火吗？火房就在灶台边，哔哔剥剥的爆裂声中，烧得焦黄的柴火炖煮着平平静静的日子。可是火房的屋顶真是矮呀，就像你微微驼着的背。那面墙熏得很黑，你就那样靠在熏黑的房墙边，有时候点起一把叶子烟，叶子烟味儿大，到处乱钻，我嫌呛得慌，可是我躲不过，我也怕冷啊！外面下着大雪呢！屋外的那丛竹子被压弯了，猪在猪圈里哼哼，也许是冻着了吧！你去喂猪了。你总是把草料剁得很细。他们都笑你：这哪儿是喂猪啊！这是喂娃娃呀！谁说不是呢？你喂娃娃也是这般。天冷的时候，你靠在那面黑墙边，熬着叶子烟，火钳会扒拉着热烘烘的火灰，你是在翻红薯。你烤的红薯有香味儿了，和着烟灰味儿钻进我的鼻子。一天的生活真美好，我会吃到第一口烤红薯；如果年猪杀了，熏肉挂上了，还有烤肉吃：我拿着菜刀，踮着脚，割上一块不成型的瘦肉，用菜叶子一包，像烤红薯一般埋在热烘烘的火灰里。你什么也不说，也不做，只是靠在那面黑墙上，抽烟，烤火。你有逗趣过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吗？我记不得了。你留给我的，只是一面黑墙，一只长而黑的烟斗，头发被火光映成一片红。没有面影。
外公，你还好吗？天冷的时候记得多穿件衣服，穿暖和了，才能和我们打牌呀！你爱打“拖拉机”。两幅牌太多了，我总是拿不下。你却码得齐整，红是红，黑是黑。我爱和你打对家，赢牌的时候，祖孙俩笑声比谁都响亮。后来，我不喜欢和你打对家了，甚至不喜欢和你打牌了。你出牌变慢了，越来越慢，还总是出错。赢牌的时候，你只是咳嗽，笑声呢？再后来，你不打了。儿孙齐聚一堂时，桌前照例喧闹，你不打牌，也不抽叶子烟——有时候，你会点起一根纸烟，靠在那面黑墙上，望着。你坐的椅子上，又多了层垫子，你怕冷。你就那样望着，你的目光朝向哪儿？我不记得了。你留给我的只有那么一个姿势，手缩在袖筒里，脊背起伏。没有面影。
外公，天已经很冷了。瑟瑟秋风已经带去冬雪的讯息。我多么盼望下一场大雪呀！你看，它多像床棉被，盖住你的面影，盖住坟头冷冷的枯草。外公，你还冷吗？